十二月中旬,天上逐渐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温度越来越低,却一直卡在零度以上五度以下,不下雪也不出太阳,文冬已经套上两层保暖衣,寒气还是一股一股往怀里窜。
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文冬早把碍事的棉衣脱下,专心地看着黑板,手下也不停记着笔记。
“好,同学们,下课,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讲。”
英语老师把白板笔扔到讲台上,拍了拍手走到一旁坐下,撑着脑袋看着班里吵嚷起来的学生。
她视线游走,定在了一个长相清秀可爱却不出众的小女生身上——她拿起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像往常的每一个课间一样,朝着自己走来。
“小文冬,这次是什么问题?”
文冬不笨,就是喜欢钻牛角尖,英语老师偶尔对解答她的问题感到苦恼,但好在她的知识体系还算完备,绝大多数都能回答得出来。
文冬把笔记本摆在她面前,指着一句刚才略讲了一下的中译英。
“老师,这个成语为什么要这样翻译?我在词典上查到的是另一个词组。”
“这个啊……是另一种意译方式,逻辑是这样的……”
文冬专心地写下英语老师说的要点,又接着问了一两个问题才回到座位上。
她想考的大学北方一个靠海的城市,听说那里既会下雪,还有24小时都能前往的大海。
大海和雪,是她作为内陆南方人最向往的东西。
就是距离不算近,但妈妈无条件支持她的一切选择,俞叶冉也是,文冬每次学不进去都会想到她们,给她力量的人。
分数线也不低,但她相信,自己努努力还是能够达到的。
高三,是她最自信也最自卑的人生阶段。
她回到座位上,刚准备继续整理知识点,忽然被人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文冬,班主任有事找你。”
“啊,好,谢谢。”
她的心瞬间提起来,班主任很少和她交流,因为她太低调了,除了高一被俞叶冉“连累”了一次,后面她都在竭尽全力扮演一个好学生,没理由被找才对。
文冬把外套披上,一边走一边拉紧拉链,直至抵到下巴,挡住了大半走廊的风。
“报告。”
“请进。”
她推开半阖着的门走了进去,班主任推了下眼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老师,找我是什么事情?”
文冬向前两步,却忽然愣住了——她面前坐着一个面容姣好气质绝佳的妇人,她慢慢抬眼看向文冬,散发着极大的压迫感,文冬还没平静下来的心跳跳得更激烈了。
“你就是文冬?”
“是,是我。”她手不自觉地搅着衣角,揪下来零零散散的棉絮,在空中飘呀飘,又落到地上。
“我是俞叶冉的妈妈。”妇人说完话,把交叠的手松开,半倚在办公桌上。
文冬激烈跳动的心脏忽然沉静下来,好像有长达十秒钟都没再活过来,她的嘴唇碰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本来我是不打算亲自来的,但‘家丑不可外传’,想来想去,还是亲自来处理比较好,”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文冬,几不可查地轻嗤了一声,“小冉眼光还是不大好,她从小就叛逆,给她买洋娃娃她就要去练书法下象棋,送她学篮球她就要逃课去练钢琴……”
她顿了一下,才又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挑好了联姻对象,又去找同性早恋——”
“文冬啊,听说你是单亲家庭?阿姨不想为难你,但小冉马上得回学校,这样,阿姨这有一笔钱,你拿好,回家自己找地方备考,小冉的手机我也没收了,两个人就不要再互相耽误了,好吗?”
“凭什——”文冬下意识想反驳,声音却紧紧卡在脖子里,最后只留下泄气的一声:“我知道了。”
“另外,小冉的学校我也联系好了,是不会要普通家庭的孩子的。”
……
数学老师画出一个圆锥,又从一旁把长方形移过去,斜着把圆锥切开。
文冬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好模糊,她连忙低下头,泪珠滚动,摔落在笔记本上,她刚画好的圆锥被晕染开,分辨不清是什么形状。
脑袋嗡嗡地响了一阵,一直回荡着刚才办公室听见的话:
“家丑”“回家备考”“普通家庭”……
俞叶冉母亲给她递了张卡,她本不想要的,但拒绝的时候,被压着手生生地塞进外套兜了,她的右手现在还有印子,隐隐作痛。
最后还压着她签了字,承诺“自愿”回家。
不是没有回家备考的先例,但文冬深知,自己没有资源,也没有方向,无异于拿着前途开玩笑。
但少年人总容易在一些地方很糊涂,还很轴。
中午放学,她背着书包出了学校。
虽然是走读生,但往日都是在食堂吃完饭就回到教室,学习或者午睡,这还是头一次这个点离开学校。
小雨刚停没多久,街道上还泛着水汽,她的棉鞋鞋头处沾了少许泥水,不知道有没有渗进去。
应该渗进去了吧,不然怎么脚冷得知觉都没有了。她裹紧外套暗自想到。
回家的路有好几条,其中一条路会经过繁华的CBD。
文冬很少走这条路,因为从距离上来讲不是最近的,还很容易偶遇同学,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经常堵在一起,很麻烦的一条路。
但鬼使神差地,她今天就是想走这条路。
人流量如她所料,文冬走在其间,身体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了。
她东张西望,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一次来这边还是跟着妈妈来买衣服。
妈妈?
她在一家女装店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
是文冬妈妈,她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棕色的围巾半搭在肩膀上,随着小小的寒风摇晃着,他侧头和妈妈说着话,眉眼立体,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两个人又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便提着袋子朝下一家店走去。
几乎是本能,文冬扯了扯衣领,挡住自己大半张脸,跟了上去。
两个人全程动作亲昵,妈妈走着走着,捂嘴笑了下,随后无奈似的,挽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臂。
文冬瞪大眼睛,强忍住冲上去质问的冲动,依旧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个人后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目的,就是想跟着,上午刚被冲击过的大脑,此刻再次受到冲击,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她跟了半条街,几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两个人在谈恋爱。
文冬喉咙泛起一股苦意,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那个男人一只手提着好几个服装店的袋子,另一只手挽着文冬妈妈,两个人说着,又拐进了大楼。
里面整个一层都是珠宝店。
文冬走神了一会,又赶忙跟着钻了进去。
甫一进门,就被扑面的暖气笼罩,四处的金色装饰在大厅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晃眼,柜台处坐着的员工都穿着小西装,戴着白色手套,长发裹成一致的丸子头,像批量生产的机器人。
文冬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人。
她抬头看着指示牌,跟着饶了一圈。
期间不时听到不知哪处店员的“小美女”“来看看上新的项链吧”……
文冬家早年还算有钱,生父留下的那笔钱还算可观,但文冬一直拒绝用他的钱,但妈妈还是偶尔会拿出来,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些金银饰品,她不想要,妈妈也帮她存起来,说什么“黄金保值”。
她并没有怯场,眼睛快速地扫过这一个个店面,都没看见母亲和那个叔叔,她泄了气,转头原路返回。
书包不知怎么,感觉比刚才重了许多,肩膀泛起酸意,后颈也渐渐疼起来。
她看着汹涌人潮,忽然有雾气模糊了视线,连忙低下头,盯着外套前的纽扣,任由思绪飘远,挪动步子朝着家走去。
家里空空荡荡,甚至比室外还要凉一些。
这个城市不算很冷,约莫三月份就会回暖,所以像她这样的家庭,是不会安装空调或者暖气的,只能硬熬,或者用插电的小太阳、电热毯。
她把书包放回房间,打开了早上刚记下的英语笔记,小声读了几遍,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赶走。
随后又掏出个小册子,在“每日任务”一栏仔细地写下今天的课表,并按照课表顺序,掏出了相关习题。
她扯出草稿本,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做起题目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草稿本用掉好几页,她才直起酸痛的肩膀,起身去了厕所。
刚冲完水,放在书包里没掏出来过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
文冬连忙冲过去,看见上面的“妈妈”两个字,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地把手机凑到耳边。
“妈妈?”
“小冬啊,想不想出来吃饭?”
“吃饭?”
文冬抬头看了眼挂钟,才反应过来,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恰好是她往日回到家吃饭的时间。
“嗯,想带你见一个叔叔,不想来也没关系,妈妈给你带回来。”
“我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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