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序在一起那天，买了颗常青树在我们屋前的小院里种下。
种树的时候，我许了一个愿：此树长青。
1.
我和江序初遇那天的天并不是很好。
天是阴的，密密地布满了厚重的乌云，雨就顺着时不时响起的雷声哗哗地落。
街上的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赶去，我逆着人群，朝机场去。
只因我那时候恋爱长跑两年的男友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他爸妈觉得和男的谈恋爱抱不了孙子，叫他回去结婚，他没办法，只能回去。
此外我除了他已经登机的消息，什么也没有。
朋友不知道，知道了大概也是劝，电话也打不通。
这理由实在很草草，也并不能站住脚。毕竟不管他最后结没结婚，最基本的原因都是他还是无法接受世俗。
狗屁的世俗。
但那时候的我脑子一热，理性这玩意丢去了九霄云外，读完纸条就冲出家门往机场跑。
手机也没拿。
最后淋了半路的雨，在这场透心凉的雨水里理性终于抢回了主位，我不再追向他的方向，而是决定放手。
但这半路的冲动，实在丢人。
我抹了把脸，把脸上混着泪水的雨水抹下去，找了身边的一个车站坐下。
雨还在哗啦啦下着，甚至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出门太着急，手机没有现金没有，只能干等。
江序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2.
坐了没多久，我视线里的路面上出现了一双白鞋。
这样的大雨天，估计是和我一样的人吧。
我这样想着，也没有抬头。
但偏偏白鞋主人开了口：“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与其等雨停，不如去我那坐一会？”
我仰头，可被雨水打湿的眼睁得不太开，只能看到他系在身上的服务员棕色围裙。
我伸手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眼前又多了一包纸巾。
“擦擦吧。”他说。
那是很温沉柔和的声音，像是一道悄然而至的春风。
我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抽了两张，囫囵地擦干净脸。
等能睁眼了，我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长相并不柔和，甚至乍看有些冷冷的，只有在他的眼尾处，才能窥见一点温柔的影子。
“谢谢。”我说，嗓子里还带着刚哭过的黏糊感。
他点了一下头，把头顶举着的伞往我这边稍偏了一点，用他空余的那只手指了一下对面的咖啡店：“那就是我的店，先去坐会吧，等雨小些了再走。”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一家装修温馨的咖啡店。
店门半开，里头亮着暖色的灯，透过带着水滴的玻璃窗，还能依稀看见几个身影。
我又说了好几声谢谢，跟着他进了咖啡店。
这个时候店里人很少，只有服务员，和两三位可能和我一样来避雨的客人。
我站在门口，不太好意思进去。
在雨里做了一会落汤鸡，此刻我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甚至在裤腿那还往下滴水。
要是弄脏了人家的地板就不好了，我盯着脚尖想。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我，视线落到我脚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直接进来坐吧，不用担心。”
我还是有些顾虑，就听见他又说：“我是店长，你放心找位置坐好了。”
我这才把心吞进肚子里，依言坐下来，但也只是找了个离门近的空椅子。
他笑笑，转身绕过咖啡台推了后面的扇门进去。
没过多久，他一手拿着一条粉色边上还有没拆标的围巾走了回来，一手端着装有棕色液体的玻璃杯。
“擦擦吧。”他说，顺带把玻璃杯搁在桌上，推到我面前，“这是感冒灵，你淋了雨，受了寒，免得感冒了。”
“谢谢。”我的声音带着哑，是刚哭过的缘故，“你去忙吧。”
他应了声没事：“我叫江序，有什么事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江序去了咖啡台，叮嘱那几个员工几句话，去了里屋。
有两个员工收整好台面，把工服一脱便撑着伞走了。
还有一个脱了工服却没走，给店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后抱着手机坐在一张桌边追剧。
我捂着那杯感冒药，转头看着窗外。
雨还是那么大，半点没有要停的架势。
兀自地，我又想起了那句荒谬可笑的解释，和两年付诸东流的情感。
热气从玻璃杯里飘上来，我小喝一口后，又转着杯子，等这场雨停。
初见对我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看，毕竟我太过狼狈，带着一身被抛弃后的愤怒和悲哀，活像从此就和这世界的明亮断绝关系了。
3.
和江序的第二次见面，是一个大晴天，在秋天。
那会前男友的破事过去了一个多月，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又陆陆续续清空了家里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用过的水杯、牙刷，他生日送的礼物，以及我们的合照。
褪去了伤心，我继续投入到我的工作里去。
我是语文老师，还是班主任，教的市一中。
高中语文老师是最苦最累的，早自习六点半要到，晚自习要守到十点。而班主任，平时还要管学生的情感状态，要疏导压力，更是苦中更苦。
我带实验a班，班上有个长得和江序很像的男生。
那男生平时乖乖巧巧的，可偏偏就在那段时间，上课走神下课不见人影，成绩也库库往下掉。
我要他找来了他的家长，他说他把他叔叔叫来了。
他站在我办公桌边上，手耷拉在身侧，攥成拳，上唇也咬着下唇，看起来紧张得不行。
“你成绩掉了多少你看过吗？”我问他。
他支支吾吾地，看起来说不出话。
“不管你看没看过，你现在看看吧。”我把成绩册递给他，顺手捞过边上的茶杯抿了口水，“你叔叔什么时候过来？”
他接过成绩册，却翻得很缓慢。
“应该快了。”他声音闷闷的。
我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了嘟嘟的敲门声。
下一秒，门就被人推开了。
是江序。
实验a班的办公室在三楼，隔壁就是a班教室。几乎所有学校都这样，只是为了方便a班的尖子生们有问题好找老师。
教学楼外有一片绿化地，里头种了两颗极为高大的桂花树。
这个时节又是金秋，恰逢那两颗桂树开满了花。
偶有风吹过，桂花浓郁的香味就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扑人满鼻。
“抱歉老师，我来晚了。”江序半低着头说，“店里有点事。”
“先坐吧。”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又转头朝边上的男生说，“你先回班，成绩册放着吧。”
男生一溜烟就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有吃人的恶鬼。
我望向江序，整理了一下措辞：“好久不见，很谢谢你上次的帮助，但江之阁最近的状态……”
我把成绩册递给他：“您先看看吧。”
见江序认认真真翻阅起了成绩册，我说：“连续三次考试，江之阁的成绩都不尽人意。你可以看看他之前的，都稳定在年级前30，但是最近的一次，掉到了119，这个名次，下一次的分班能不能留在a班都是个问题。”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我拿过教案边的水杯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又顺带分了一道目光，去偷偷瞄江序的侧脸。
江序很好看，他的唇很薄，眼尾很长，睫毛也密。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那是一双棕色的眼睛，瞳仁偏深，像一块通透的琥珀。
即便后来他病了，也依旧明亮的一双眼。病痛没有给他蒙尘，反而更凸显了他的明亮。
江序合上了成绩册，背挺直了一些，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严肃时候的小习惯。
“江之阁的成绩，回去后我会和他谈谈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说，背松下去了点，眼睛望着我，“麻烦要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他补充说：“我好跟你反馈。”
我顿了一下，解锁了手机，把微信二维码递过去。
家长要老师的联系方式很平常，觉得这样和老师多聊聊可以让老师多关照关照自己孩子。尤其是一些父母，逢年过节都要向老师发节日好。
但江序只是叔叔，不是父母。
想到这，我顺嘴问了一句：“江之阁的父母呢？”
江序笑了笑，看起来却有些无奈：“我姐和姐夫两人报了旅游团，最近去国外旅游去了，江之阁最近都是我在管。”
“难怪。”我了然，点了点头。
这时候手机正好弹出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只扒拉咖啡杯的黑猫，昵称很简约，但不是简约过了头的标点符号，而是一串英文。
Echo，回响，我齿间嚼着这个昵称。
然后点击同意。
“那我就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说，心里想的却是上次雨天他帮我那件事。
见他起身，我犹豫着开了口：“你今晚有时间吗？”
“什么？”江序脚步停下，偏头看我。
“谢谢你上次的帮助。”我歪头笑，“想请你吃个饭，算作实质性的感谢。”
江序几乎是在我话落下的瞬间就点头同意了。
这算作我和江序熟识的起点，后来我问过他，怎么那时候不犹豫就答应了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江序只是把我环得更紧，他下巴搭在我锁骨上笑：“你要是坏人，现在可不在这。”
我偏头蹭他：“那在哪？”
江序说：“警察局……准确来说，是监狱。”
我拿脚踹他，他也不恼，讨饶似的来亲我，然后实话实说：“其实下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周长青。”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一见钟情。”江序说，话语里是说不尽的缱绻，“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眼睛好看，鼻子好看，手指好看，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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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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