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和江序在一起的第二年的夏天,我们去见了他的父母。
出乎我的意料,江序的父母格外开明。
他们不像我的上一任男友的父母那样反对我们甚至拆散我们,而是送给了我们最真挚的祝福。
和江序在一起的第三年,一切都还是很美好。
早起享受早安吻后洗口吃饭去学校,晚上回来获得一个晚安吻后黏黏糊糊地一起洗澡睡觉。
有时候会收获一束鲜花,或是其他的小惊喜。
但美好并不长久,因为上天就是喜欢把美好的东西毁灭。
4.
和江序在一起的第三年的夏天,在七月盛夏,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清晨给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修剪。
我只是回屋拿点肥料,回来时就看见了江序昏倒在地的场面。
一片盎然的翠绿里,偏偏他是那么苍白。
我来不及多想,打了120送他去医院。
有句话叫世事无常,我跟很多人说过,也有很多人跟我说过。
然而,只有当我坐在这医院走廊的冰冷冷的铁座椅上,看着手里轻飘飘的几张可以随意定夺人生死的纸张的时候,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白底黑字,明明白白告诉我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江序他,肺癌晚期。
医生看了结果也是叹息,说:“肺癌这种东西,早期症状不太明显,很容易就被忽视了,所以好多人查出来就是晚期,您节哀。”
我说不出话来,狠狠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才慢慢走进病房。
江序还在睡,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睡着,护士说这是麻醉的结果。
我在他旁边坐下,静静盯着他看。
江序的手骨节分明,是那种放网上可以引来一堆夸奖或炫耀评论的程度。
以往这双手都温暖有力,会紧紧握住我的手。
现在,却因为那身病号服显得格外苍白。
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瞒着,我趁江序现在睡着,到走廊去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在我刚毕业找工作那一年。
联系的亲人自然只有江序的家人。
先联系的是他姐姐,毕竟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打击太大,我怕心脏受不了,最后也进医院。
他姐姐来得很快,带着他姐夫。
他姐姐一来就止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
大概是身边终于有了可以倾吐的人,我紧张的神经终于像跟弦似的崩开,和他姐姐面对着面一起哭。
5.
止住了泪,江序姐姐让我去病房陪着江序,她点开手机通讯录,大拇指在妈那一行停留,指尖颤抖。
我重新走进病房,和睁开眼的江序对上了视线。
他脸色依旧苍白,唇色也依旧很浅,只有一双琥珀般的眼睛还亮着。
江序大概可以猜到他身体是什么状况了。
因为不用照镜子我都可以知道——此刻我眼眶一定很红。
大概和家庭或者个人经历以及性格原因有关吧,我不是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和江序在一起久了,他也摸清楚了我这一点。
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呢……?
记不太清了。
和江序在一起,好像每一天都很快乐。
快乐到已经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感觉了。
看到我眼眶红,江序弯唇,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等我在他边上坐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指尖很轻地扫过我的眼尾。
他动作轻,声音也轻:“我怎么了?长青。和我说说好吗?”
“肺癌。”我把被我攥得发皱的诊断书给他,“晚期。”
江序沉默下来,慢慢看着。
我也不说话,只盯着江序看,害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江序看完了诊断书,说:“医生怎么说的呢?”
我原封不动地把医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江序垂着眼,大概是在消化那些话。
死亡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可怖的谢幕礼,他们渴望在为数不多的可供行走的道路上寻求生存的方法。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地小。
挂在瓷白墙砖上的钟表里,细长的针转了一轮又一轮。
江序沉默很久,忽而又笑着看向我:“周长青,我想去看海。”
我怔了一下,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看海,其实只不过是好几天前我刷视频时的随口一提。
泪水无知无觉地就打湿了双目,模糊的视线里,江序朝我伸出手。
他很轻很轻地碰上我的脸颊,为我拭去眼泪。
6.
他的父母对我们的决定没有异议,只说了一些我们要照顾好自己一类的话。
我和江序办了出院后就回了家。
躺在沙发上时,我搜着海边旅游注意事项,问江序:“你想去哪片海?”
江序那会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些什么,鼻梁上架着副银丝边眼镜。
听到我问他,他说:“马尔代夫吧?我看一些照片里那片海很透。”
我指尖恰好在这时候一下滑,下一条视频蹦了出来。
很巧合的是,视频推荐就是马尔代夫。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短暂的旅行,能体验的事少之又少。
而江序的这一场太过短暂,像昙花一现,所以他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
我当晚让江序早早睡下,又自己一个人做好攻略,整理好我和他会用到的东西,最后定好第二天的机票和游轮票。
等我忙完,才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牛奶和一张便条。
那是江序临睡前留下的,上面写着些让我早点忙完早点睡之类的话。
牛奶其实早就冷了,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皱皱的奶皮。
我挑开奶皮,把牛奶闷完,又把杯子冲干净,放去原位。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搂着江序睡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按照航线计划的那样,抵达了马尔代夫。
落了地,江序晃了晃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问我:“下一站我们去做什么?周小导游。”
我朝他神秘一笑:“下一站没有目的地,我只规划了抵达的最佳路线,免得咱两受累,接下来的旅行,全靠我们的喜好,想玩什么玩什么。”
旅行其实本来就是一种享受的过程,不必要为了获得什么东西而特意规划,就像生命不必要给自己规划那么多条条框框一样。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却直到这一刻才明白。
江序愣了一下,笑着说好。
在这里确实很放松,放松到我们可以忘却病痛。
有时候我们睡到中午十一十二点才醒,只赶得上吃午饭,但我们会在夜晚顺着海水的涌动吹着海风慢悠悠散步;有时候我们会在前一天晚上早早睡下,只为了在第二天清晨奔赴一场海上日出;有时候我们会突发奇想在黄昏时分追逐海豚,然后放肆地大笑一场。
在海边的最后一晚,星星很亮。
我牵着江序的手说:“我爱你。”
他靠过来抵着我的额头说:“我也爱你。”
我们把最灿烂的夏天送给了马尔代夫的海。
7.
七月底,江序的病情加重,我们还是搬回了医院。
一所私人医院,我挑的单间,没要护工,我自己照顾的他。
病房窗外有两颗很高大的树。
我不懂园艺,不知道品种,只知道树叶很浓密,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分枝很多,层层叠叠堆在树干上,有些地方还有些许的新芽。
生命力很旺盛,就像我们家院子里的那颗常青树那样。
许久没有打理,上次见它的时候依然很旺盛。
我说:“江序呀,我们要一起和它迎接秋天啊。”
江序笑着说好。
因为那两颗树的存在,夜晚和清晨总是蝉声阵阵。
我考虑过换病房,免得影响江序休息。
江序不肯:“太麻烦了。再说了,有蝉声才是夏天啊。”
这事就这样罢休了。
8.
我的工作在江序确诊第三天就辞了。
我想得很开,不准备继续去朝六晚十了,也不准备做什么良师了。以后的日子就好好陪着江序,等江序离开了,我再帮他打理他的咖啡馆,陪着他的咖啡馆。
江序重新回医院的第三天,我怕他无聊,拉着他教我学园艺。
“以前怎么教你都不乐意学。”他握着我的手为一盆玫瑰修剪花枝,“现在怎么愿意了?”
我抿了抿唇,小声说:“以后院子里那一大片的植物都是我打理,我不学点照顾死了怎么办?”
江序静了一秒,认认真真地拉着我教我园艺。
一周,我已经能自己打理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
“那咖啡呢?”我推着江序在医院小道散步时问他。
那天阳光很好,又是清晨,并不燥热。
江序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回答我。
我们附近的树上栖了蝉,越往前走,蝉声越大。
江序突然停了教学,歪着脑袋仰头看我。
“怎么啦?”我问他。
江序:“如果明年的夏天我不在,那你替我听一次蝉鸣吧。”
我垂着眼,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说好。
9.
江序还是没能等到明年的夏天,他只来得及匆匆见这年秋天一眼,便离开了。
我接管了他的咖啡馆,用他教我的手法拉花,招待客人;用他教我的知识去打理我们的花园。
他的墓在离家最近的墓园,他生前自己定的,说这样好找到回家的路。
那天我买了他挑好的墓身边的位置,我说等哪天我也死了,就来陪他。
那颗常青树如过去那般挺拔,只是浇水养护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一个。
10.
第二年春末,我一如既往地在清晨给常青树浇水,却在起身时突兀地听见了一声蝉叫。
我仰头,视线对上了有些晃眼的太阳。
江序,夏天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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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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