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答辩安排在下午。
关润和温几许不是同一个老师,但被分到同一个答辩教室。
在这一间答辩教室里,关润是快乐的。
虽然这快乐仅仅来源于她和温几许的毕业答辩幻灯片用了同样的配色。
只不过她也只有这时候的快乐与她有关了。
以后两人的喜怒哀乐,隔着整个太平洋汹涌的海浪和循环的季风,再也无法拥有相视时的草莓味共鸣了。
毕业典礼的礼堂里人声鼎沸,闪光灯此起彼伏,花束的香气与强劲的制冷空气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染上了要结束的意味。
温几许站在台上同校长合影。
她穿着那件有些宽大的学士服,垂在袖口的流苏像风里无力的指尖,摇摆着。
下台时她的视线越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关润身上。只见她微微仰着头在和曲文静说笑,露出一口白牙。
温几许收回视线。
阳光在校园里一洒到底,把整个夏天都晾得发烫。合影、欢笑、学士帽在空中飞起的那一刻,关润也跟着抬头笑了。
聚餐的地方是校外的一家餐厅,大家包了一个大包间,三桌人,吵吵嚷嚷,酒瓶叮当作响。
关润和室友们坐在最靠墙的那桌,温几许也在,但隔了整整一张桌子的距离。
她穿着香槟色连衣裙,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安静地听身边人聊天,不时抿一口酒,笑得不咸不淡。
“来,关润,咱们喝一个!”曲文静端着酒杯,笑着说。
关润点头,一口干了。白酒辣得喉咙发烫,眼睛一酸,眼泪差点冲出来。
“你今天话少得不像你。”
“太热了。”她随口敷衍。
关润被离愁别绪把全身泡得酸软,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嗓子就哑了。
她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头有点晕,胃里火辣辣的。
吃完饭大家吆喝着来到KTV,大包厢,一屋子人挤进去,灯光五颜六色,麦克风轮番传递,歌声忽高忽低。
关润窝在角落沙发上,捧着可乐罐,没怎么唱歌。
屏幕上有人点了一首《后来》,不知是谁的恶趣味。
当“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那句飘出来时,她下意识探一眼温几许。
温几许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小瓶啤酒,没说话。眼睛看着歌词,沉静得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关润咬着吸管,突然觉得这首歌太吵了。
她起身去包间外透气,走廊上能听见不同房间传出的鬼哭狼嚎。
毕业过后,也许她们就再也不会见了。
那场藏了太久的喜欢、告白后的沉默、回避、慢慢生长的遗忘,全都要画一个句号了。
关润回到包间重新坐好,没说话,低头接着喝酒。
盛艺璇的胳膊从隔壁伸出来,抱住了关润的头。
大四实习的时候,盛艺璇和祝南溪分手。祝南溪拿到美国大学的offer,不日即将奔赴宾夕法尼亚州。而盛艺璇考研虽然未果,却成功上岸了本地的公务员。
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经过大学四年的探索,关润已经坦然接受“性取向”这个话题,爱情与性别无关。
22岁的她比18岁的她更了解自己了,这让她感到欣慰。
此时KTV里灯光闪烁,大家歌唱正嗨,轮番点着最俗的流行情歌。
关润未置一语,可是就连不怎么参与社交的张曼曼都闻到了她的悲伤。也猜到了这份悲伤是因温几许而起。
关润第一次喝断片,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盯着温几许的头像。
忽然,关润站起来,发酒疯似的,从温几许手中抢过麦克风,继续唱起这首不知道是谁点的老情歌。
唱完她就瘫坐在沙发上,没多久,她靠在抱枕上睡着了,呼吸绵长,终于卸下了一个学期的力气。
见温几许视线停留在关润身上,曲文静帮忙掩护道:“不好意思啊温几许,黑蛋她喝醉了。”
“没事。”温几许转过头。
包间是通宵包场,但一点过后大家便陆陆续续横七竖八躺倒了。
盛艺璇去洗手间时回头瞧一眼。关润在睡,KTV里一片混乱,盛艺璇担心她冷,给她裹上一件外套。
她从洗手间出来,灯光刚好暗了一格,音响里在放一首轻缓的前奏,似乎没人注意,一个人悄悄坐在了关润身边。
是温几许。
她就那么静静坐着,身体稍微向前倾,头发有点散乱,眸子里不再是社交场合训练出来的礼貌笑意。
她沉默注视着正在睡觉的关润。
盛艺璇心想,上天保佑关润现在别流口水。
温几许俯下身子,仿佛被什么牵引着。牵引她的不是决心,也不是冲动,更多是一场迟来的、无法克制的温柔。
她吻了她。
很短,如风一样轻,如星星坠落时的亮光那么快。
盛艺璇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温几许亲完后,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那里,一只手轻轻抚上关润的脸。
盛艺璇没有出声,如同电视机外的观众,旁观那一幕。
青春的最后一夜,两个女孩,一个沉睡,一个沉溺。
音乐还在放,夜色将要破晓。
来KTV的前一晚,温几许路过操场,远远看到关润和别人笑得很开心,停了一秒,又继续走。
回到宿舍想发朋友圈,打了字又删掉。
她再次翻阅关润的朋友圈,试图在一些只言片语里贴近关润的生活。
温几许的感情状态处于深冬,雪埋着心事,安静却仍有温度。
以沉默拒绝关润的那晚,她想说:“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太清楚,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要失去的,不只是家人给的认可,而是整个‘我是谁’的结构都会塌掉。我没有你勇敢。”
这段话被温几许吞进心里。
走出KTV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要不要来一根?”
温几许转过身,是盛艺璇。她不请自来,走到温几许左侧,娴熟地拿出一根香烟,点燃打火机。
“没看出来你还会抽烟。”
“别人教我的。”
温几许沉默片刻,“行吧,我也来一根。”
尼古丁吸到嘴里,感觉很陌生。
“为什么?”她听到旁边的人问。
温几许毫不惊讶盛艺璇的洞察力。那个只属于这个夜晚、这段青春、这份隐秘喜欢的吻。
是温几许偷来的。
她把自己的告别藏在了关润永远不会记得的地方。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盛艺璇被噎到,深深吸一口烟,夹在指间的烟头亮着猩红的光。
“但你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一直这样以为。”
“我也不是勇敢的人。”温几许轻轻说,语气不尖锐,却足够锋利。
第二天清晨,时间到了。人群陆续醒来,有人揉着眼睛,有人在找手机,有人喊头疼。
关润还在睡,头靠在桌子上。
盛艺璇醒得比别人早。
她坐在角落,看见温几许起身把椅子悄悄推回原位。她看一眼还在睡的关润,拿起自己的包,从侧门轻轻离开了。
关润醒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第一句是:“我是不是喝多了?”
盛艺璇点头:“你嚎了一首歌就睡过去了。”
“我梦见我把温几许拉去跳舞了,好像还亲了她一下,哈哈……”
关润笑得很大声,声音沙哑。
盛艺璇没接话,拍拍她的肩:“梦都是反的,别信。”
不知道是不是关润的错觉,路上盛艺璇一直想告诉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关润说:“我嘴巴好臭。”
盛艺璇:“废话,你昨晚肝了那么多。”
第一个搬离寝室的是盛艺璇。
她的新单位在另一个区,租好房子便把寝室的行李全拖了过去。两人坐在货车车厢里,叽叽喳喳讨论新工作、公租房这些曾经很遥远但扑面而来的东西。
关润过去住一晚上,感觉不太真实。她陪盛艺璇装了新的鞋柜、买了新的碗,像以前在寝室偷偷摸摸用电器一样,煮了一顿火锅。
回到学校收拾行李的时候得知温几许是今天一大早的飞机,说是行李太多,家里催得紧。
关润“哦”了一声,没说话。
她低头合上行李箱,一不小心夹到指尖,小声“嘶”一声。
关润大部分东西是要寄走的,她找到一份药厂市场部的工作,好处是包吃住,坏处是在外地。既不在老家也不在这里,又是新的开始。
最后一个离开寝室。最后再看一眼。关灯,关门。
向寝管交还了钥匙和空调遥控器,拉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
一部分的关润随着大学生活的远去而逝去了,另一部分的关润在燃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