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川没纠结太久,心中理想的范例模本已经出现,如果瑞王给出的价格便宜得太过,那再托几位管事往相似的寻就是。
瑞王知道她一向注意这个,也不白费口舌,开了一个很正经的价钱。王明听了简直一头汗,自家王爷这价钱真是没少要,比外面只少了个中介钱,陆岑川等于就是蹭了个人情。
一个根本不缺钱却不肯给好友便宜,一个明明能白捡却坚持就是要给钱,看着他俩爽快的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皆大欢喜,王明直想翻白眼儿。
不过不管王明怎样的想不通,瑞王跟陆岑川对此都很满意。瑞王听过了陆岑川对新居所的期望,还自告奋勇说要帮她主持修缮改建,陆岑川对于瑞王的品位也很有信心,欣然拜托。
尘埃落定,陆岑川又去向几位管事道谢,没有选中他们预备的名单,麻烦他们费心了。
管事们当然连道没有,还向她推荐各种家居用品,大到桌椅床柜小到柴米油盐,在各项杂事逐个的落实之中,陆岑川也渐渐摸清了在京城生活所需要了解的方方面面,能够在之后真正的安顿下来了。
如此房子的事情算是都定下来,陆岑川用人不疑,连张规划图都没有,就把后续修葺诸事扔给瑞王,相信他大方向上不会跟自己的喜好跑偏。至于些许小细节,交代给谁也没有自己弄得顺心,等以后慢慢来就是,放心的跟着刘管事往京郊去看种菇。
瑞王算算日子,这次陆岑川出京回来,大约就要安排详谈慈幼局跟皇帝会面之事,自己的身份马上就要掩饰不住,不说也得说了。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却还是没吭声,眼看着她马上要出城门,竟诡异的有了一种铡刀即将落下的放松感。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简直破罐子破摔。
跟着陆岑川的侍卫大哥还是之前那两个,瑞王本想因出城给增加到四个,被婉拒,只好交代一定要护好她们姨甥俩,又亲自送出城门,这才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有瑞王的护卫随从,又有刘管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还只是去京郊,他们谁都没把这次出行太放在心上。
然而有件事别说瑞王忘记了,陆岑川自己都没想起来。
寻常的马车,没有减震这件事。
前面也说了,京城城内的道路虽然铺设得不错,但出了城,也不过是大祁的平均水平,没比其他地方好上多少。陆岑川上京蹭了一路瑞王的马车,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于是出了城门下了官道,车轮开始碾过与镇上无二的土路,陆岑川就悲剧了。
她刚开始竟然还愣了一下,花了一些时间才回想起当年被颠簸的马车支配的恐惧。可是刘管事预备的马车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形制了,谁能想到看起来这么靠谱的一驾马车,也依然是没有减震呢?
不过陆岑川虽说难免懊悔,却也没有掉头回去换车的意思。因为说实在的,这种颠簸虽然叫人难受,但说不能忍,那真是没到那个程度。
可要说没影响,持续的颠簸又从脚底慢慢推进到脑顶,一层层细密又微弱,不会停歇的叠加,全身的骨头都被一寸寸的震动,散架指日可待。而且无论坐卧站立,总之是在咯噔咯噔的敲骨头,非常形象的诠释了坐立难安这个词。
也是心塞塞。
好在路途较长,刘管事体贴的预备了两驾马车,没跟她同坐一乘。不然陆岑川连不顾形象的歪着都做不到,那真是想想都要昏过去。
行至一半,刘管事还差人来问要不要休息一下,陆岑川强打精神,装作一副急切要投入工作中的热情模样拒绝了。
歇到缓过劲儿来再重新开始颠一次?别逗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陆岑川已经面如菜色,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打飘,把刘管事吓一大跳,二话不说就叫她先去休息,其他的等歇好了再说。
陆岑川也不推拒,跟着刘管事进了事先特意为她们到来而准备好的小院子里。
那院子不大,看着很清静,里面的日常用品很齐整,也不知平时是用来做什么的。时值正午,才缓了一会儿,就有个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送了午饭进来,行动间颇有小心,什么也没说,摆好了碗筷就退出去。
两个侍卫大哥跟木梧桐都被安置在别处,陆岑川就带着阿越自己吃饭。
四菜一汤,抛开食材的贵贱,与在京中吃的几顿比起来,虽然离着青树村都是差不多的距离,但眼前这几样,实在很难说什么本地特色。朴实的农家做法,包含不甚复杂的烹调跟稀少的调味料,不过胜在食材新鲜,味道倒也不错。
吃了饭又陪着阿越睡了个午觉,到下午再见众人,陆岑川已经是精神满满,完全恢复过来了。
刘管事对她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有些惊讶,随即便是些安心的赞许。
从前杨路把京中种菇生意全挪给陆岑川的时候,刘管事不是没有忐忑过。就算知道暖房种菇的法子就是这人折腾出来的,后来的书信中也看出这是个很有章法的人,还是觉得在一个小姑娘手下供职,前途委实堪忧,仅年纪太小心性不定,就是生意场上的大忌。
不过打从前几日开始有了实际接触,刘管事吊了半年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光是陆岑川做事井井有条的利落劲儿,就很能叫刘管事满意,如今连点儿只能算小毛病的娇气也没有,身体不适也完全没有迁怒他人,可见心性不错,就更叫人安心两分。
跟刘管事一同接待陆岑川的是两个种菇的好手。
这俩人陆岑川也认识,是当年杨路找来头一批跟着她学习种菇的人中的,后来拓展市场,就被调到京城来了。他们离开村里来到京城,作为重要的技术员工负责整个农庄里蘑菇的种植和人员的培养,也在后续的日子里混成了庄里的管事,此时对着陆岑川,姿态反倒比从前放得更低了些。
陆岑川并不在意这个,反正又没什么额外的交情,打过招呼就直奔主题,叫他们带自己去看暖房跟蘑菇。其中一人连忙上前应是,一边引路,一边殷勤的向陆岑川介绍。陆岑川边听边看,走过两三个暖房之后,就把庄子里的状况掌握得差不多了。
这个庄子比陆岑川在村里的农庄稍小,只有六七十亩的样子,在别处不算大,在京郊却不算小了。
因为当时是特意买来盖暖房种菇的,所以庄子里农作物的种类并不多。除却暖房里的蘑菇,只种供给庄子上农户自己食用的粮食与蔬菜,额外多种的几亩玉米,还是为了收了玉米磨芯子给蘑菇们当基料。鸡鸭零散,猪羊几只,都是农户们为了打牙祭自己养的,不能算在农庄的产出里。
产出单一不说,蘑菇也还是陆岑川最初在村里养活的那几样,并没有举一反三增加什么新的种类。品种没有增加,品相也没有因为专攻而变得更好,随手掐下一朵伞子,比起她家里种的,个头品相都有所逊色。
陆岑川摆了摆手里的伞子,
“其他的长得怎么样?”
跟着陆岑川学习种菇的人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赶紧回答,
“只有伞子是这样,别的蘑菇都没变差,您往后看就知道,咱们不敢不用心的!”
这人知道其中厉害,慌忙为自己解释,见陆岑川听得平静,小心翼翼继续到,
“您那边运来的伞子在京中长得也一般。”
说着去觑陆岑川脸色,见她没有发火的意思,吞了口口水,这才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小的心里想着,从前从没在外地见过伞子,咱们虽然能养,但长得不好,可能是水土不宜所致。”
这人这么说,另一个也跟着点头,为这说辞佐证。
陆岑川没即刻下结论,又把后面几个暖房都看过,果然如他们所说,才点头认可,让两人长松口气。这时她方问到,
“怎么没添些京城特产的菌类?”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他们也想添来着。
跟着陆岑川学习种菇的时候,一直听她说不难,自己接手菌盒种植的时候,也好像真的不难,就觉得如同陆岑川般,从山上收些蘑菇化为己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然而,现实总会给出最精准的评价。
“学艺不精,辜负您当时教得那样仔细了。”
这话说得漂亮,即开脱了自己又拍了上司的马屁,陆岑川没应是也没否认,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于本地的菌菇是不是如他们所说不好人工种植,能不能顺利量产,得等她亲自看了、种过,之后再说。
除此之外还有些问题。
农庄作物产出的单一不是因为条件限制,而是没有好好利用,让自家农庄基本形成庄内物质循环的陆岑川,看着就很捉急。
光几所暖房之间的空地,就不知能在冬天种出多少蔬菜,且比她家里那一小块菜地能更简单的保持温度与光照,却白白空在那里,简直是浪费。
另外,庄子里的玉米地,竟然只种玉米。套种的方法已经上报两年了,去年还印了说明书,这京郊的农庄上都没人掌握,甚至连相关的消息也没听过,眼看都三月了,说好的已经由京城往四处推广呢?
这事回头还得问一下瑞王,陆岑川在心里盘算着,就把依靠暖房冬日种菜的事情跟刘管事说了。
刘管事听闻几乎所有日常食用的蔬菜都能在冬日种植,先是不敢置信,再三确认陆岑川已经成功应用了两年,才转作大喜。
这可是比种菇还厉害的一条财路啊!
倏忽间就想到无数相关的买卖,刘管事看陆岑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得主家看重。陆岑川则是久经考验,特别是套种推广之后,对这样的眼神已经习惯了,坦然任看,还能继续说在农庄里增加牲畜的事情。
无论是单纯嫌弃产出,还是为以后在京城的久居铺路,这个农庄都可以作为现成的基础设施,好好折腾一下。所以陆岑川结合记忆中的知识和在村里的实践,说得格外仔细。而刘管事静静听着陆岑川的计划,方方面面都有所考虑,愈发心服口服,再无半点不甘愿。
增加菌菇种类跟改造农庄,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事情,也正好应和了此行的目的,陆岑川就跟着刘管事安然在庄子上住了下来。
只是相对于刘管事的繁忙,陆岑川一点儿也不忙就是了。
她来农庄的目的已经达成,种菇看起来没大问题,经过讨论之后,也决定把暖房的数量增加一些。至于新菌种,据本地人说,京城附近最享有盛名的蘑菇要到夏末才会开始冒头,还只在月夜生长,可遇不可求,所以现在回去也没大问题。
不过经过来时路上的颠腾,陆岑川这会儿根本就不想回去。专心致志的在农庄里乱窜,没想到个把月不下地,还怪想念的,偶尔亲自动手之余,就带着阿越在附近闲逛。
农庄附近没什么景色,农田、村落、跟他们一样的农庄,在这之外,除了草就是土。还有些树,歪歪斜斜的,种类就那几种,大片的花儿没有,零星几朵,又小又杂,可能是没到时候。
也只有陆岑川这种生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人,有一点儿空地就看成是休闲,见着点儿植物就当做是景致,才觉得还能入眼。
稍远些倒是有座山,以陆岑川如今的速度,步行大约需要半个时辰。那山也很平平无奇,山势平缓,高度大约不及老虎山的一半,多草木,泉水溪流,山石小路,清晰可见的人类经常活动的痕迹,是一座郊游备选般的山。
后来听附近的农人们说,常有人进山游玩,本地也经常有人上山砍柴之类,山不深,猛兽没有,连小型的动物都不多,果然是一座用来郊游的山。
都问清楚了,陆岑川就带着阿越去山上玩,美其名曰春游,三天去了两次,很是意犹未尽。
侍卫大哥们见状,便向她推荐京中景致,香火繁盛的佛寺跟真正山花烂漫美丽的山。阳春三月,正是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的时节,离得也不远,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陆岑川:“……”我要是能有两个时辰坐车颠着去的毅力,老实回京好不好呢?
掏了掏耳朵,对身后已经快要成为万能助手的木梧桐到,
“事到如今唯有一计。”
打从进京之前,木梧桐就有所准备,陆岑川带着他是要充个小厮来用的,还特意请丁艾给他恶补了些当小厮的常识。然而没想到的是,进京之后他所接触的东西,完完全全超过了一个临时小厮应有的范畴。
厨艺、生意、农庄,甚至指点种菇要点时,陆岑川都没有叫他避开。他当然能明白陆岑川是在有意叫他接触更多的东西,身体力行的指导他如何规划未来,这份用心,无以为报。此时陆岑川需要一个接茬儿搭话的,木梧桐便到,
“什么啊?”
“请萧琢大大来救我。”
木梧桐:“……”抱歉东家,这话段数太难了,我接不了。
陆岑川也不用他回话,转身对跟着的侍卫大哥们笑嘻嘻一拱手,到,
“劳驾哪位,回京搬个救兵吧~!”
得了她想回京的准话,两个侍卫大哥一商量,一个留着护卫她们,一个当即就回京给瑞王送信。而陆岑川提出了问人借车才肯回京的无耻要求之后,也不在外面乱逛了,回庄子上老实的等着马车来。
侍卫大哥是半下午出发的,到了京城休息一夜,明天把车驾来,中午稍作整理,吃了午饭她们就能上路。以瑞王那辆马车的速度,说不定不到天黑就能进城,然后无论新屋修缮的如何,那客栈住得也很熟了,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再心无挂碍往床上一躺睡个好觉,岂不是美滋滋?
她想的好极了,事情却不按照她所想的发展。
回去借车的侍卫大哥当天就回来了,夜色之中策马而来,风尘仆仆却不见疲色,翻身下马一拱手对陆岑川到,
“主子近日事忙,请姑娘多等个两三日,主子便来接姑娘回京。”
陆岑川:“???”
为什么要萧琢亲自来接我?!
她一脸懵圈儿,侍卫以为她是已经住腻了,不想再在京郊耽搁,便善解人意的安抚到,
“知道您待得无聊,主子特意叫带了些闲书来给姑娘和小少爷解闷。”
说着从马背上解下个包裹,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除了好几本闲书,还有他们经常玩儿的几个玩具,其中就有去年做的鬼国嵌版豪华跳棋。又接着到,
“同僚们也说了几个有意思的去处,离着这边不远,咱们也能护着您往那处玩儿去。”
陆岑川:“……”
无语了半天,陆岑川撑着最后一点疑惑勉强问到,
“……干嘛非得亲自来接?我们自己回去不好么?”
侍卫大哥一愣,
“不是您说请主子来救您吗?”
陆岑川无语凝噎。
“……那就是一种说法,您把车借来不就成了吗,要萧琢本人来干嘛啊?”
他是能赶车啊?
陆岑川没想到侍卫大哥这样的实诚,也怪自己,为什么不用这年代大家都明白的方式说话呢?
放得太松,嘴欠的代价。
她无语的在心中自我检讨,而听她还连名带姓的喊萧琢,且对那位不会赶车颇有几分嫌弃,瑞王的侍卫们心里汗都下来了。
可人家从来都是这么喊的,主子都开开心心应了,他们挑什么理呢?只是想到王爷这次坚持亲自来的目的……侍卫大哥笑得更憨厚了。
没错,瑞王就是想趁机去坦白身份的。
从找不到合适机会的苦恼,到对真相大白后结果的忐忑,瑞王心路坎坷,个中滋味,可谓焦灼。
他一直觉得没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于是只好一直向后拖延,如今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本该破釜沉舟就此坦白,谁知又生出了一种“此地不详,诸事不宜”的强烈预感。
除却天时人和之外,把此事结果好坏,跟地利又挂上了因果。
所谓地利,当然不会是京城了。
京城,不仅是他出生成长的故地,也是所有的卑劣与算计,龌龊与不堪的窠巢,逼得他心灰意冷黯然出走,他一生懊悔的源头都在此处,无论如何也划不到福地的范畴里去。
在这么个不吉利的地方揭开惹人生气的谎言,没事也要给带累出事来。
这念头很奇怪,从前的瑞王绝不会有,自己排解了几次也无解,只好把这想法跟自己越活越回去的若干表现,那个什么所谓“假期综合症”一起,都归功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毫不犹豫的把黑锅甩给了歪理邪说一大堆的陆岑川。
这种时候到不担心别人翻脸了。
不过无论如何,瑞王是打算在个大家都能放松的环境里,跟陆岑川好好儿谈谈自己报了假名,又隐瞒身份这件事的。
阴差阳错,绝不是成心。
京城是不行了,青树村也回不去,那么退而求其次,能离京城稍远一些,环境又有些相似,就是极好的。
所以陆岑川遣人回来借车,瑞王当机立断就决定亲自去接人,即省了再想方设法的寻地方,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至于叫陆岑川多等两天,并不是因为别的,是真的忙。
瑞王已经进过宫露了行迹,当然要趁热打铁,开始在朝中走动。而一个光杆王爷怎么好上朝呢?总得领个什么实职不是?
皇帝都不用多想的,慈幼局跟刻印之事本来就由瑞王经手,现在他本人回来,陆岑川也由他带进京,那直接领了这些差事,岂不是正好?虽然慈幼局相关诸事归户部管,但教化民众却归礼部管,科举也归礼部管,讨厌的尚道明嫡系也在礼部,亲弟弟回来给自己做助力,皇帝这么一联系,二话不说,就把瑞王扔礼部了。
全然没有想过,空降一个顶尖勋贵的亲王,到对勋贵们最是不假辞色、甚至很有些不屑的号称清流一脉的老巢里,该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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