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2 -
一连多日,闻歆总算是醒了。
脸上的外伤虽已褪了不少,但模样仍是不大好看。
她看着镜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斑驳,听着门外那底气不足的断断续续传来,只沉默着抬手,将左耳处掉落的发丝搁回耳后。
亓大帅病重,也不知是病情棘手还是出了什么岔子,被喊回去的子女全都被留在了府内,这几天是音讯全无。
大家心底虽焦灼,但其实也都清楚,这般情况,至多几日,就会有了了断。
毕竟,若是时间拖得久,真真假假的消息再散出,对于亓家如今这并不明朗的处境来说,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门外禀告着近况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冬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如蔫了的菜叶似地缩去一旁。
经此一事,今时再不同往日。
前几日亓斯攸临走前,竟然将从不离身的小冬,给留在了闻歆跟前。
这会儿,端着饭菜的小春路过,就听蹲守角落的小冬嘀嘀咕咕,道:
“怎的如此小心眼儿……”
身旁盆栽被随意一折,
“也该消气了吧……”
碗底青绿的菜,连同泛着油花的肉,一并被筷子捣得烂烂糟糟。
闻歆知道,其实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日的险棋她走对了,亓斯攸没有舍了她,甚至将小冬留给了她;
可,真真切切经历了这般残虐的生死一线,醒来后的她,开始近乎于凌迟地在想——
若是一开始就正视重来一遭这回事;
若是一开始就和闻淑若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么,一切的一切,是否会有所改变?
闻歆越想越绝望,明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上一世的她,没有因着那噩梦一场般的过往,而冲进雨幕;
自然,也没有在那小拱桥上遇见亓斯攸——
这些因伊始时的一念之差,从而导致全盘被推翻的改变,分明不是大梦一场的错觉。
可,为何闻淑若还是因着邹信康,死于非命;
而闻歆,兜兜转转,仍是被填进了亓斯攸的后院。
甚至,那个在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下大病一场的亓大帅,也终究是逃不开。
那么她的结局呢?
又或者——
他的呢?
转头,敞开的窗户外,是夏日闷沉的雷声;
滚滚而来的阵雨将满城洗刷。
三日后,应该是个大晴天,也是亓斯攸回府的日子;
闻歆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许是为了应和重新振作起的她,自第二日起,便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暴烈将潮霉蒸发,小冬心甘情愿顺从着吩咐,满陵南地跑,一趟又一趟地从各个酒楼餐馆内,带回缤纷美味。
真记仇啊。
放下怀中小心护着的一碗沙冰,小冬一抹额头的汗,快速退出屋内。
透心凉的消暑利器还未吃上两口,被推开的门外,那个闻歆朝思暮想的人,终是回来了。
一瞬迸发出的惊喜做不得假,一时被冲昏了头脑,除开那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三爷,您回来啦。”
闻歆就这么亮着一双盛满了他的眼,眼巴巴看着来人站定桌前。
亓斯攸想,第一时间来见她,是对的。
一扇门,将暑热隔绝。
亓斯攸洗漱更衣完,手忙脚乱全程的闻歆额前,毫无防备地受了一记出响声的弹指。
不敢置信地捂上泛红的额头,另一手还抱着亓斯攸刚换下的外袍;
可亓斯攸却没看气鼓鼓的闻歆,只这么明朗着表情,坐至她先前的位置。
一勺混合新鲜果块的冰沙被亓斯攸送入口中,才嚼不过两下,就因太过甜腻,而皱起了眉毛。
也不敢明目张胆,闻歆只好朝亓斯攸背影又瞪去一眼,简单收拾了一通,这才挨着亓斯攸乖巧坐下。
只是这人还未坐稳当,就被他顺手送入一勺。
她就这么嚼了嚼,品了品,似乎还嫌不够,又想要往碗里加些蜂蜜,这才后知后觉,从始至终,二人用的,都是同一把勺子。
勺柄上不巧沾上了层黏黏糊糊的蜂蜜,亓斯攸从容拿起一旁备好的帕子净手;
扭头,就见一颗红得快要滴血的脑袋,大有埋进那碗水果冰沙里的架势。
“气可消了?”
亓斯攸好笑,
“小冬也是按吩咐办的事。”
嫣红来不及消下,捏着勺柄的手倏地收紧,指关节泛出同色的瓷白。
扫了一眼将满腹话语全写脸上的姑娘,亓斯攸压下唇角,牵过闻歆捏着勺子的手,将上头沾着的蜂蜜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这才继续开口。
“你很聪明。”
鲜果汁水浓郁,染花洁白的帕面。
闻歆很聪明,纵是初遇时她尚不知情,这些时日过去,定也早被她给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正因如此,那日气不过的闻歆,才会借着空枪,吓唬了小冬一遭;
更是在这些日子里,从未给过小冬半分好脸色。
想到此,亓斯攸的面上,难得有些绷不住;
笑意漫出,他亦不曾察觉。
其实二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自小拱桥那日起,亓斯攸对闻歆,就是犹疑与杀心并存。
“歆歆可知,那时的我,在想什么?”
他轻声哼笑,丢了帕子,细细把玩起那葱白的指尖,
“我在想,是把你丢进河里‘假死’后,再捞起、带回,还是——”
斩草除根,就此一了百了。
听了这话,闻歆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抿了抿唇,上头因着鲜果糖分过高,略有些粘黏。
只可惜,化进嘴里的,却是再尝不出半分的甜,只剩无尽的苦在回旋。
“那……我出摊那日呢?”
她不死心,还是开口问了他。
“唔——”
亓斯攸沉吟,约莫是在回想,
“让小冬‘自由发挥’。”
闻歆了然。
所以小冬才会那副模样;
所以,那探向腰腹的手,是真的想要抽出枪来。
有些事情,自己想明白,和当面摊开说清楚,那感受,是全然不同的。
被残忍的实情堵得实在是说不出话,闻歆一时失神,只点了点头,又苦笑一声。
屋内沉寂,无人言语。
不知何时,亓斯攸的视线从滴挂蜂蜜的小瓷罐上,挪到了闻歆身上。
“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
她的打扮,也太过素净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闻歆满脸空白。
她抬起头,看向亓斯攸,甚至来不及抽离先前的情绪,只很是迷茫地“啊?”了一声。
“不是不是!”
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喜欢的!”
似是怕亓斯攸不信,着急忙慌地又强调了几句,
“真的真的。”
却见他忽然起身,从成山似的礼品堆里,抽出了个小盒子。
一对珍珠耳环被取出,亓斯攸弯下腰,放在闻歆耳边比了比,先前二人间那点如梦般的轻松自得全无。
闻歆见状,连忙颤声开口,
“我、我喜欢珍珠的三爷……但是没有……”
正准备收回耳环的动作一顿,亓斯攸点了点头,东西就这么被随意放至一旁;
他伸手,握上她先前沾上蜂蜜的那手手腕。
人就这么被带至梳妆台前,后知后觉涌上惶惶。
在那些亲昵发生的当下,闻歆不曾察觉丝毫;
可她同亓斯攸,哪里是能如此亲密的关系?
这里正神思乱飞,亓斯攸却毫无异样,只不紧不慢地从面前大大小小中,抽出一盒;
打开,里头是一对更大、更莹润的珍珠耳环。
一如先前,圆润被放至闻歆耳垂处细细比对;
他看着镜中仍未回神的她,无甚表情的一张脸上,忽地勾起一个略显满意的笑。
尖锐调转,刺破血肉。
冷汗顷刻间密布,就听“嘶——”的一声,本能动身挣扎的闻歆,在第一时间,被亓斯攸按住双肩,按定原位,动弹不了分毫。
他俯下身,隔着成堆的礼物,在镜中,对上她惊疑不定的一双眼。
哪怕到了此刻,亓斯攸仍没能从她的脸上,寻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
不是性格脾气,更不是浅显的外形容貌,亦或者所谓的家世。
哪怕是先前他将她压在床榻,起了杀心时,那会儿的闻歆有挣扎;有不甘;有不舍;却唯独没有害怕。
为什么没有?
她明明是有“害怕”的。
她害怕他舍了她;
她害怕失去他这个倚仗;
她害怕没有机会在他面前表忠心;
她害怕就此于后宅内,糊涂一生——
可,她却不怕他;
从来都不。
“那时,我知晓你母亲或许有危险,第一时间便派了人过去——”
捻了捻耳垂上的血红,他敛起的视线内,是无人察觉的狂热,
“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能让亓斯攸都赶不及,且在事后又处理得那般干净利落,寻不到半分蛛丝马迹,同凭空蒸发无异的;
放眼整个陵南,也找不出那么一号人物。
既然如此,那必定就非陵南的势力。
而能下那样狠辣的死手,且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脱不开干系的;
除了邹信康,还能有谁?
一个看似被闻家救济的孤儿,但从亓斯攸同他为数不多的交手中不难看出,邹信康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尤其是,邹信康的过往太“干净”了;
干净到若不是被蓄意抹除过,是绝不可能如此的。
沾着血的指尖落向那已结了痂的手腕。
凸起的一道丑陋难祛,一想到这儿,亓斯攸难免有些惋惜。
摩挲的指腹将锈红涂抹;
他弯着腰,探着身,贴在闻歆颈侧。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拂过的气息。
“傻歆歆。”
他忽而抬眼,对上镜内耳垂染血的她;
又用另一手,轻抚了抚她僵直的背脊,
“要么不出手——要么,就一击毙命。”
他道:
“伤害自己,那是再蠢不过的事情。”
“说罢。”
亓斯攸直起了身,斑驳的指尖卷上她柔软的发丝,
“都知道些什么?”
说着,又点了点那无伤的耳垂,
“可别同我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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