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朗在木偶工坊,那只梦想成为芭蕾舞者的机械鸟,经过无数个深夜的打磨和调试,关节联动终于达到了她理想中的流畅与优雅。此刻,它静静躺在工作台的软布上,等待着最后的点睛之笔——上色。
凌琬潼的色彩方案图就摊在旁边:渐变鎏金模拟月光流淌于金属骨架,哑光冷金勾勒飞羽边缘,如同凝结的寒霜。视觉效果图美得惊心动魄,充满了凌琬潼式的“迷幻浓烈,古典又现代”的风格。
然而,当真正要将设想付诸于这块经过无数次榫卯打磨、浸透了她心血的木料时,一个被忽略的、棘手的问题浮出水面。时朗小心翼翼地将调好的鎏金色矿物颜料涂刷在鸟首的弧形曲面上。理想中应该是平滑均匀还带有微妙金属光泽的过渡。但现实是,椴木的纹理比她预想的更“活”。之前测试小样时,她专注于关节联动和结构强度,颜料附着力尚可。但面对大面积、多层渐变的精密上色要求,尤其是需要多次薄涂叠加才能达到琬潼要求的“流动光感”时,问题来了。她尝试薄涂多层,颜料却在细微的木纤维纹理上产生了难以预料的晕染,破坏了渐变的边界,使得精心设计的色彩过渡变得浑浊不堪。更糟的是,尝试用定画液固定底层色彩时,反而让表面出现了难以消除的微小气泡和光泽不均。尝试厚涂,又容易流淌变形,覆盖掉精心雕刻的细微羽毛纹路。
"啧。"时朗放下细毛刷,眉头紧锁,用沾了松节油的棉签擦掉失败的部分,露出底下原木的浅色。眼睛里满是挫败。她之前做的小挂件或者关节部件,要么是原木清漆,要么是单色平涂,从未尝试过如此复杂、要求极高的渐变效果和质感模拟。每一个变量都像是一个未知的陷阱,等着她踩进去。
眼瞳里映着工作台上那只关节精巧、却因色彩失误而显得笨拙黯淡的鸟儿。推翻重做?关节联动部分已定型,拆卸风险极大,几乎等于前功尽弃。修改方案?琬潼的色彩美学是核心灵魂,随意改动只会让作品失去原有的神韵。
“琬潼,”时朗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又放下。凌琬潼发着低烧在宿舍躺着,此刻正被高烧和汹涌的创作欲双重折磨,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操作失误去打扰她。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她休息。而且,她突然意识到,凌琬潼是色彩天才,但她擅长的是油画和数字艺术,对木偶上色的具体技法可能也没有太多经验。
她想到了叶瑜若。皮影戏虽然材质不同,但对色彩附着和光影效果的要求同样严苛。她拨通了语音。
“朗朗?这么晚还在工坊?”叶瑜若的声音传来。
“瑜若,抱歉打扰。我的机械鸟上色遇到麻烦了……”时朗将问题详细描述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挫败感,“木料纹理吃色,多层渐变晕染得一塌糊涂,定画液也救不了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叶瑜若的声音清晰起来:“椴木确实比较‘娇气’,尤其对水基颜料。皮影我们用处理过的兽皮或特制纸,吸色均匀。你这情况的话,额,可能需要请教更专业的模型上色师或者传统木艺师傅,他们对付各种木质基底的经验更丰富。我记得视觉艺术系新来的客座教授,罗维教授,他之前在欧洲做大型木偶剧场,对材料工艺研究很深,或许能给你些建议?这样!我明天帮你问问他的开放答疑时间?”
仿佛迷雾中透进一丝光。“太好了瑜若!帮我问问,任何时间我都行!”时朗精神一振。专业的问题,终究要找专业的人。
收拾好工作台,时朗把木偶小心地放进特制的保护盒里,背上包匆匆出门。走廊里,她迎面碰上了刚从图书馆回来的吴康芸。
“什么事,这么急?”吴康芸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时朗手里的保护盒上。
“上色出问题了”时朗脚步不停,”“康芸,吃晚饭了吗,我刚好去食堂要不要一起去。”吴康芸点点头:“好啊一起去,我刚从图书馆回来也准备去食堂。”
————
南十字星主校区咖啡馆的露天区域,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Sherry邱毓璇和几个朋友坐在主草坪上一张白色小圆桌旁,享受着短暂的课间咖啡时光。她今天穿着剪裁得体的浅米色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坐在她对面的,是Eric和另外两个女生——学生会外联部的Cici和家境优渥、热衷时尚的Amanda。Eric正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周末新入手的限量版球鞋,几个女生则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慈善拍卖晚宴着装。Mason也在,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混纺毛衣,新染的深栗棕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自然的光泽,比之前的金色显得沉稳内敛了许多。他安静地听着Eric的滔滔不绝,偶尔啜一口手中的冰美式,青蓝色的眼睛扫过草坪上三三两两的人群,目光在远处抱着画板匆匆走过的夏优纳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所以说,上次那个慈善拍卖晚宴,我爸本来想捐那幅张大千的仿古山水,结果临时换成了他新收的一套明代紫砂。”Eric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家里的事,语气带着点富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老头子说山水画太招摇,不如茶壶低调有内涵。”
Cici掩嘴轻笑:“Eric,你爸这‘低调’的标准可够高的。”
Amanda则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抬眼应和一下。
一个身影略显拘谨地靠近了他们的圈子,是卢琪。她手里拿着两杯刚从咖啡馆买来的热拿铁,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Sherry,你要的低因拿铁,双份奶泡。还有Eric,你的冰摩卡。”她熟练地将饮料递过去,仿佛是这个圈子的固定成员。她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碟精致的马卡龙。“Sherry,Amanda,Cici,Eric,澄澄,那个,还有Mason”她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我看你们坐挺久了,要不要尝尝新出的海盐焦糖马卡龙?厨师长说今天这批烤得特别好。”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中央空余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
Sherry抬起眼皮,目光在卢琪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谢谢啊,卢琪。你总是这么贴心。”她伸手优雅地拈起一块粉色的马卡龙,却没有立刻吃。
Amanda和Cici也礼貌地道谢,各自拿了一块。Eric则大大咧咧地直接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嗯!是比食堂的甜点强!”
卢琪显得有些局促。“正好顺路嘛。你们刚才在聊慈善拍卖吗?听起来好有意思。”她试图加入话题,眼神里带着渴望被接纳的光。
“是啊,Eric在说他爸爸的收藏趣事。”Sherry语气随意,“对了卢琪,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家是做建材生意的?应该也接触过不少艺术品投资吧?”她的问题看似闲聊,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卢琪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啊…是接触过一些,不过我爸主要还是做工程材料,艺术品那些太高深了,他不太懂。我倒是挺感兴趣的,就是没什么机会了解。”她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将话题引向自己的兴趣。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Sherry淡淡地说,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沿,“多看看展览,自然就懂了。比如下个月美术馆那个‘东方意象’特展,听说有不少好东西。”
“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看看!”卢琪立刻附和,语气热烈。“Sherry!你的咖啡是这杯,我怕弄混了,让他拿的这个杯套。”
“谢啦,琪琪。”Sherry接过咖啡,笑容完美。自从上次在凌琬潼的工作室,卢琪主动提出帮她跑腿送备用镜头后,这种“贴心”的服务就变得频繁起来。帮忙占座、传递消息、甚至记住每个人的饮品偏好,殷勤得有些刻意。
“琪琪真是越来越贴心了。”那个叫葛月澄的女生笑着打趣,语气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揶揄。她是Sherry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家世相当,眼神里总带着点居高临下的了然。
一旁的Cici忽然插话,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卢琪,你最近好像经常出现在艺术中心那边?上次帮Sherry送镜头也是。怎么,对摄影也感兴趣了?”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远处。
卢琪的心猛地一跳,脸微微泛红:“没…没有!就是觉得琬潼学姐的工作室特别酷,想多学习学习…送镜头那次是正好顺路。”她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自然。
Sherry将卢琪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宝贝澄澄,CiCi你们够啦,这么说话要吓死她了。”嘴角的弧度未变,眼神却深了一分。“卢琪,上次那个镜头的事,谢谢你啊。”Sherry转向卢琪,声音甜美,“要不是你及时送来,琬潼姐肯定要发飙了。”
卢琪受宠若惊地直了直身子:"应该的应该的!能帮上忙我很开心。"Sherry没再追问,转而和Amanda聊起了下周一个时装品牌的预览会邀请。
卢琪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谈论着自己完全陌生的品牌名字和设计师,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失落和焦虑。她想起了初中好友薛爽。薛爽和她一样,家里做点小生意,靠着父母咬牙支撑才进了南十字星。薛爽天真地以为买了同款奢侈品包包和首饰就能融入那些女生的圈子,结果在聊天时漏洞百出,被人背后嘲笑“东施效颦”。现在薛爽在班里几乎成了透明人,男生们对她视若无睹,女生们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卢琪绝不想变成第二个薛爽。她清晰地看到了南十字星水面下的“圈层”,虽然很多人像时朗、吴康芸甚至凌琬潼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她们本身的能力或特质或者本身富裕的家庭让她们无需在意,但这无形的壁垒对卢琪这样的人来说,却是真实存在的。她主动提出帮Sherry跑腿,观察Sherry的喜好,努力靠近这个以Sherry为中心、汇集了Eric、Mason这些风云人物的圈子,除了虚荣心作祟,更深的是一种生存焦虑——她害怕被边缘化,害怕像薛爽一样成为被忽略的背景板。
她偷偷抬眼,目光看着Mason的头发。Mason正和足球队路过的几个队友聊天,虽然头发不是金色的了,但是在阳光下依旧耀眼,笑容爽朗,举手投足间是卢琪无法企及的从容自信。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泛起一阵酸涩的悸动。她喜欢Mason,从开学典礼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就开始了。这种喜欢带着仰望的距离感,她知道是痴心妄想。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转学生时朗,就能那么自然地和他说话,一起出现在凌琬潼的工作室,甚至在派对上单独聊天?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卢琪心里:如果时朗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也许Sherry也不喜欢时朗那样的人靠近Mason?如果能和Sherry站在同一条线上…
她收回目光,看向正优雅地和Amanda说话的Sherry。Sherry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询问式的微笑。卢琪连忙回以一个更甜的笑容,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心思。机会,需要等待和制造。
卢琪脸颊微红,顺势在Sherry旁边的空位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自然:“对了,Sherry,你上周戴的那条VCA的贝母项链简直绝了,特别衬你那条新裙子!我昨天在杂志上看到他们春季新款预告,好像有类似元素……”她试图将话题引向Sherry感兴趣的奢侈品领域,这是她观察许久后找到的安全切入点。
Sherry优雅地搅动着咖啡,银匙碰着杯壁发出轻微的脆响。“是吗?我倒没太留意。”她语气平淡,目光转向卢琪,“说起来,琪琪,你最近好像经常去击剑社那边?看到你和梁予安好像挺熟的?”
卢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就是有次帮学姐送份资料去击剑社那边,正好碰到梁予安。他挺忙的,就打了个招呼。”她急于撇清,生怕Sherry误会她和梁予安有什么,那会破坏她苦心经营的靠近Sherry的形象。
“哦,梁予安啊。”Eric插话,他刚从球鞋话题中抽身,“击剑社的顶梁柱嘛,人是不错,就是感觉有点太正经?沉稳?对对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太端着了!不如我们Mason随和。”他朝Mason挤挤眼。
Mason只是微微摇头,淡淡笑了笑,没接话,目光投向远处,似乎对他们聊的话题兴趣不大。
Sherry没放过卢琪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Don't be nervous, just the immediate family.别紧张嘛,琪琪。梁予安条件确实很好,击剑全国赛还拿过名次,气质也独特。我也是听说你们初中好像是一个区的?说不定以前就认识?”
卢琪的心跳得更快了。Sherry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像精准的探针。她初中确实和梁予安同区,但不同校,更不认识。她和薛爽都是来自那个区普通公立初中的学生,家里做些小生意,费尽心思挤进南十字星,以为踏入了金光闪闪的殿堂,进来后才绝望地发现,这里的光环属于Sherry、Mason这样的人,或者时朗那种靠真本事也能闪闪发光的异类。像她和薛爽这样,既无显赫家世,又无耀眼特长,连聊天话题都只能靠死记硬背奢侈品名录和八卦硬撑的,只能尴尬地漂浮在边缘。
薛爽就是前车之鉴。省吃俭用买了个其他女生早就有的同款手链,结果在讨论设计师理念时露了怯,被轻飘飘一句“哦,这个是入门款”就堵得哑口无言,那种表面友好实则疏离的眼神,让薛爽彻底蔫了,现在基本独来独往。卢琪不想变成那样。她必须抓住Sherry这根看起来最耀眼的浮木。至于Mason。他刚刚起身,好像是教授给他打了电话,离开了位置,去人少的地方接听。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深棕色头发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幻想。但是时朗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凭什么,她也是一个刚转学来的,就能那么自然地出现在Mason身边,甚至让他换了发色?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滋生出一种扭曲的动力,如果Sherry因为Mason而讨厌时朗呢?那她站在Sherry这边,岂不是就有了共同的“敌人”,也有了更牢固的“同盟”关系?
“真的不熟,Sherry。”卢琪压下翻涌的思绪,努力维持着笑容,“我初中在明德中学,梁学长在区重点一中呢,没什么交集。就是觉得他挺厉害的。”她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
“我听说,”卢琪压低声音,“时朗初中也就是个普通初中的学生,是转学生,家里好像就是普通工薪阶层?”
Sherry挑了挑眉:“哦?你知道她?”
“我初中同学跟她一个学校的,”卢琪编造得脸不红心不跳,“听说她靠体育特招进来的。”
这个信息半真半假,Sherry有判断力。但有件事情让她很好奇,足够引起Sherry的兴趣。所以她微微前倾身子:“真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背景呢,整天跟凌琬潼混在一起。”
卢琪感到一阵隐秘的兴奋,她正在被接纳。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薛爽发来的消息:「琪琪,你在哪?我想找你聊聊,今天又被那群人晾在一边了...还是你好。」
卢琪皱了皱眉,迅速回复:「在忙,晚点说。」然后果断锁上了屏幕。薛爽的失败提醒着她必须更加小心地经营自己的形象。她不能重蹈覆辙。
Sherry靠回椅背,端起咖啡杯,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卢琪的刻意讨好、急于撇清、以及提到时朗时那难以完全掩饰的复杂眼神,在她看来已经足够清晰。这个女孩的心思并不难猜,想挤进核心圈子,又缺乏真正的资本和底气,于是想走“站队”的捷径。至于她对Mason那点心思,Sherry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天真得有点可笑。Mason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还少么?虽然和时朗不熟,但她认为时朗至少还有那份特别的“劲儿”,卢琪有什么?
“Mason的新发型确实很成功,看着更沉稳了。”Sherry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拉回,目光落在Mason身上,带着欣赏和熟稔,“比之前那个晃眼的金色更适合你。”
Mason刚回到位置上,闻言,抬手随意地拨了下额前的碎发,语气轻松:“谢谢。看久了,还是深色舒服。”他没有过多解释,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比'符合预期'的金毛顺耳多了”的评价,在他做出决定时起了多大的作用。
卢琪看着Sherry和Mason之间那种自然流畅的互动,再看看自己努力融入却始终隔着一层的处境,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捏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温热的杯壁也暖不了她指尖的微凉。
“对了,”Sherry突然说,“下周五我家有个小型派对,你要不要一起来?Mason他们应该也会来。”
卢琪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努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真的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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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心顶楼的音乐排练室,傍晚的余晖透过高窗斜斜地切割进来,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在磨砂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电子合成器的音效和架子鼓残留的震动感。校园乐队“霓虹光谱”刚结束一段高强度的合练。
夏优纳坐在键盘前,亮黄色的发带束起微卷的头发,几缕碎发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晃动而跳跃。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编织出一段轻快的主旋律。她是校园乐队“霓虹光谱”的键盘手和核心编曲之一,此刻正为下个月的校园音乐节进行最后的排练磨合。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琴键边缘,回味着刚才那段旋律。
“优纳,”主唱阿Ken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刚才那段bridge,合成器的音色是不是有点太‘冲’了?跟人声有点打架。试试调柔和点,感觉情绪推得有点急?就是再稍微延展一下,给点呼吸感?”
夏优纳的手指没有离开琴键,一边重复着刚才的段落,一边凝神感受:“呼吸感,我大概明白了。我试试把这里的和弦铺开,加个半音过渡,延音踏板时间拉长一点”她喃喃自语,手指灵活地调整着音色参数,身体随着心中流淌的新旋律轻轻摇摆。
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眼睛盯着波形显示:“嗯…我降半音,再加点延音踏板效果试试?”她一边调整参数,一边尝试弹奏了几个和弦,身体随着新调整的音色微微晃动,发梢扫过白皙的脖颈。
排练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处。梁予安。他似乎是刚结束击剑训练,击剑社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面是一件干净的浅色卫衣,额前的黑发微湿,随意地搭在眉骨上方那道浅疤旁,贴在饱满的额角。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排练室内,目光焦点落在那个沉浸在音色调整中的键盘手身上。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背包松松地挎在一边肩上。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安静地靠在门框上,目光穿过排练室略显昏暗的光线。
贝斯手小杰眼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鼓手,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诶,门口那位,看谁呢?”
鼓手抬眼望去,也露出了然的表情。
夏优纳正全神贯注地尝试新编配,指尖流淌出更显空灵悠扬的旋律。直到一段结束,她才在队友们短暂的安静中下意识抬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门口。
当看清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光模糊了他训练后的锐利,多了几分沉静的俊朗,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快了一拍,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梁予安?”她有些意外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疑惑,朝他走去,“你怎么在这儿?”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梁予安站直身体,脸上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窘迫,笑容坦荡自然,带着运动后的清爽气息:“刚训练完,从更衣室出来,路过楼下就听到上面有音乐声,”他指了指天花板,语气带着点欣赏,“很特别,很有吸引力,没忍住就上来听听。是你们的原创?旋律抓耳,键盘那段尤其有画面感。”他的目光真诚地扫过乐队成员,最后落回夏优纳脸上,琥珀色的眼眸在略显昏暗的走廊光线下显得深邃温和。
“嗯,在准备下个月的音乐节。”夏优纳介绍道,侧身让他能看到里面,脸颊有些微热,“这是‘霓虹光谱’主唱阿Ken、贝斯手小杰、鼓手莉亚。这位是梁予安Yuan,击剑社的。”
“哟!优纳的朋友啊?欢迎欢迎!”阿Ken摘下一边耳机,热情地招呼,“进来呗!听听完整版?”
“打扰你们排练了?”梁予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没有没有!”阿Ken接口,他是个自来熟,“正好休息!优纳的朋友就是乐队的朋友!坐会儿?”
“不了不了,”梁予安连忙摆手,笑容爽朗,指了指自己身上,“刚练完,一身汗味,别熏着大家。曲子真的很棒,”他再次看向夏优纳,眼神专注,“特别是你弹奏的那段主旋律,让我想到,嗯,在开阔的星空下奔跑的感觉,自由又带着点向往。”他的形容精准地戳中了夏优纳创作这段旋律时心中最核心的意象,一种挣脱束缚、追寻美好的轻盈感。
夏优纳感觉耳根的热度瞬间蔓延开。她没想到他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到她音乐里埋藏的情绪。她声音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谢谢,你也懂音乐?”她有些惊讶。
“小时候学过几年架子鼓还有钢琴,”梁予安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久远的趣事,“后来课业重就放下了,荒废了。不过好的音乐感觉还在。”他指了指外面,“那不打扰了,你们继续。音乐节加油!”他朝乐队成员们点头致意,转身离开,步伐从容不迫。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排练室里瞬间响起压低却兴奋的低呼和调侃。
“哇哦!优纳酱!有情况!”小杰第一个跳起来,挤眉弄眼。
“绝对有戏!他看你那眼神,啧啧,专注得能拉丝了!”阿Ken也笑着附和。
夏优纳佯装恼怒地拍了下合成器面板:“闭嘴啦!人家就是路过被音乐吸引了好吗!认真点,再来一遍!”
“他看你的眼神,啧啧,‘路过’?鬼才信!绝对是‘循声而来’!”阿Ken笑着起哄。“而且形容得那么准!‘星空下奔跑’!他懂你哦!”鼓手也加入了调侃阵营。
她坐回键盘前,深吸一口气,手指重重按下琴键,一段比之前更富动感的旋律倾泻而出。然而,梁予安那句形容和他安静倚在门框上的剪影,久久不散。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似乎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雀跃的活力。
————
周四下午的图书馆艺术区,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阳光明媚。她怀里抱着几本沉甸甸的印象派画册以及一本《现代电子乐编曲中的空间营造技法》,走向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那里光线充足,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点缀着学生的绿色草坪。
脚步在距离座位几米外顿住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斜对面靠窗的位置上。梁予安。他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运动生物力学精要》,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图表。上面写满了清晰有力的字迹和简图。他看得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着节奏。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连他微蹙着眉头思考的神情都显得格外沉静认真。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夏优纳心里那点微妙的涟漪又荡漾开来。她面上不动声色,抱着书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轻轻拉开椅子,尽量不发出声响。她翻开一本莫奈的画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斑斓的光影上。
没过多久,梁予安像是“恰好”抬起头活动脖颈,目光扫过她这边,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他压低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夏优纳?这么巧。”
夏优纳也放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书堆:“嗯,来找点资料。”
“在准备音乐节?”梁予安自然地接话,目光落在她摊开的那本《编曲技法》上,“上次在排练室听的那段旋律,后来加合成器音效的构想,实现了吗?”
夏优纳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这个细节。“改好了,”她点点头,也放轻了声音分享,“按你说的感觉,后来加了点空灵的Pad音色铺垫,主旋律用了更干净的Lead音色,空间感确实强了很多,更像在星空里漫游了。”她简单描述了一下改动后的效果。
梁予安听得很认真,偶尔颔首,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欣赏:“听起来效果会好像会更梦幻。我对音乐制作是外行,但感觉你思路很清晰,改动也很精准。”他的赞赏直接而真诚,没有丝毫浮夸。
聊了几句音乐,梁予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放在脚边的击剑社背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的A4纸,动作自然地递了过来,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对了,正好有个事情想请教你这个专业人士。击剑社想做新季度的宣传海报,我们想弄点艺术感,突破一下以往那种纯运动写实的风格。社内自己捣鼓了几个方案,总觉得差点意思,不够抓眼球。能帮忙看看这个初步的配色和构图吗?给点专业意见?”他将设计稿推到桌子中间,递过来的设计稿,风格偏向硬朗直白,深蓝背景,持剑队员的剪影,字体方正有力,确实缺乏视觉冲击力。
夏优纳的专业素养立刻被调动起来。她接过稿子,仔细看了看,随即从自己的素描本里撕下一页空白纸,拿起铅笔,一边低声解释一边快速勾勒起来,眼神变得专注而明亮:“主题色保留深蓝没问题,这是你们的标志色,象征冷静和力量。
但可以加点变化,比如这里,”她用笔尖点了点背景,“从剑尖位置开始,加入银灰到亮银的渐变,模拟金属剑刃的反光,增加锐利感和动态。字体可以换一种更有冲击力和现代感的,比如这种略带斜角,边缘锋利的字体,”她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画出字体样式,“背景的运动员剪影可以抽象化处理,不用这么写实。用几道干净利落,不同方向的线条组合,”她手腕灵活转动,几条充满力量感的弧线跃然纸上,“去表现击剑运动中瞬间的爆发、格挡、突刺的动态和力量感,留白多一些反而更有想象空间。”她语速轻快,思路清晰,笔下的线条流畅而富有表现力,一个更具设计感和艺术张力的海报雏形在纸上迅速呈现。
梁予安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夏优纳专注讲解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她挺翘的鼻尖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说话时眼睛里有光,手指握着铅笔在纸上舞动,自信而充满魅力。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是纯粹的欣赏,以及一丝“请教”目的达成的坦然。他“请教”的目的,似乎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阳光和书香的宁静里。
“你看这样调整,会不会感觉好一点?”夏优纳停下笔,将修改后的草图推过去,指尖还带着笔尖的余温。
梁予安接过草图,仔细看着那充满动感和设计感的线条组合,以及她标注的色彩建议,眼中亮起毫不掩饰的赞叹:“太感谢了!你真的很厉害,一眼就能抓住关键,点石成金。谢谢你,Yuna,帮了我很大一个忙。”他的声音虽然压着,但里面的惊喜和感谢是实实在在的。
“没那么夸张,举手之劳。”夏优纳笑了笑,低头收拾画具,耳根的热意却久久未散。图书馆的宁静里,仿佛弥漫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的甜意。
工坊的灯亮到深夜。时朗小心地用细砂纸打磨掉机械鸟翅膀上那片失败的涂层,露出底下温润的原木色。颜料碎屑簌簌落下。她预约了罗维教授明天下午的答疑时间。手指抚过椴木细腻的纹理,她忽然意识到,问题或许不仅在于颜料和木料,更在于她太执着于琬潼图纸上那极致梦幻的效果,而忽略了木偶作为立体物件。作为她心血的“生命”本身的质感。
她想起来跟家人视频时,时黛和桂华岳对她的开导,“朗朗,还记得你小时候跟我们说的吗?你永远不会为第二选项妥协,但是换个角度看看问题,也许会有转机。”妥协或许不是退让,而是找到材料语言与艺术构想之间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个领悟,让她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她拿起那块钛合金雕刻刀,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明天,会找到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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