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险些惊掉了青揽雨的下巴，相比之下，陈迢显得淡定多了，眉毛都不皱一下，道：“你看出我是妖？”
石柿子老实摇头：“看不出。”
“那便是胡诌了。”
石柿子又摇头，笃定道：“我不会说谎。你若不是妖，便是别的什么，总之不会是人。人不会像你这样。”
他二人说话，有来有回，都各有各的心思。只有青揽雨一头雾水，本来就身体虚弱，现下更是头痛，又偏偏开口不能，只好郁闷旁观。
陈迢从容道：“这样？怎样？”
石柿子倒是有问必答，歪着头端详道：“像她。”
她？
这次不单是青揽雨讶异，陈迢也少见地露出异样的神情。
“她是谁？”
石柿子道：“是一个女妖。我生于大旱，降生于唯一一棵没有枯死的柿子树上，只有我一个果子，所有人便都等着吃我，除了她。后来我果熟落地，掉在一地白骨里，也是她捡起了我。”
这石柿子居然真是个柿子变的！青揽雨大吃一惊，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看见传闻中的精怪，左瞅右瞅也没看出来他和普通人有什么分别，倒是比普通人老实，问一句就能竹筒倒豆子般尽数交代了。
不知后来是何机缘，让他到丹将军府做了一个不起眼的随从。
青揽雨兀自想着，蓦地瞧见陈迢的手正微微地颤抖，当即看出他不对劲，还没想个明白，便听得陈迢问。
“她叫什么名字？”
青揽雨刹那间心领神会，也跟着紧张起来。
石柿子答道：“我不知她姓名，但她眼角有粒红痣，用来压制妖形。和你形似三分，神似却有六分。”
如此答来，陈迢已神情大变，猛然站起身来，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难以置信也好，惊疑不定也罢，都被一抹亮光盖过。若他娘亲正是石柿子说的这位女妖，那她极有可能还存活在这世上。这对于陈迢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此，纵然还有诸多疑点，陈迢也立即问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石柿子道：“你问的正好，我前不久便与她见过一面，就在绾霞洲。不过她那时……”
陈迢面色一沉：“如何？”
“快要死了。”石柿子叹了口气，“她形魄俱损，孤零零的像一个影子。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忘记我了。”
“你何时遇见的她？她可曾说过要往何处去？”
一通问题砸下来，石柿子不急着答，而是看着陈迢急切的眼睛，问道：“你是她什么人？为何对她的事这么关心呢？”
陈迢沉默片刻，似乎是想说出和她的关系，但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刺眼画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害死娘亲的凶手。又怎么说的出口“母子”二字。
或许是他眼中痛色太过明显，石柿子不再逼问，轻叹一声，道：“她被针对妖族的咒器伤了魂魄，不想魂飞魄散就必须回妖界休养。但是她不肯，执着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我不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遇见她也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言外之意，生死不明。
陈迢仿佛突然成了一件碎裂的瓷器，在青揽雨眼前片片绽开伤痕，哗啦啦落了一地。他垂目良久，再抬起眼时，脸色苍白如雪，只有眸中一点星光还坚定闪烁：“我跋涉至此，就是为了她，请你告知我她最后的去处。”
“去处？”石柿子似是不解，奇怪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快死了呀。”
他说这话时眼里天真得近乎残忍，好像对生死之事看得极其平常，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哪怕这个人是他曾见过的、熟悉的、甚至对他有恩的人。人人都会死，他早就练出了心如铁石。
但陈迢显然不能这么想，那是他的娘亲，是他多年来心口的一道寒疤。他曾亲眼见她大口吐血、无力倒下的样子，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恨不能同去黄泉。石柿子轻飘飘的一句快死，对他而言如同伤口上撒盐。
他咬紧了牙，冷冷道：“哪怕还有一丝可能，黄泉地府我也追去！你告诉我，最后见她是在何处？”
石柿子皱眉，道：“你做什么这副样子？你追去又能如何？平添苦恼与麻烦。她从前活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如今她身死魂消，你又是在做什么？”
不等陈迢说话，青揽雨先被激起了恼意，心想：这个柿子精一番话狗屁不通，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他的娘他管不上呗！但自己又说不出话，便气冲冲一顿比划。
石柿子居然看得懂他的“方言”手语，不咸不淡地回击道：“至于你，没几天能活了，就好好珍惜吧。”
青揽雨气得心里“哎哟”一声，比划道：行！你小心我死你身上！
石柿子一副不喜不怒不悲的样子，说是一滩死水却清波荡漾，说是一块顽石却能言会道，仿佛到了他那个境界，什么都见过了，只有是不是，没有该不该。他自然也没有被惹恼，甚至听得出几分好声好气：“大将军心地善良，爱民如子，路见不平总是拔刀相助。因此虽与你二人素不相识，也出手相救。前路不易，且行且珍惜罢！”
他慢慢看向青揽雨的眼睛，也是他目光干净，毫无杂质，倒叫青揽雨感到心虚了。
“你身中妖毒，时日无多，但也并非不可救。”
说完，他看向陈迢，平静道：“你想知道吗？”
废话！青揽雨心想，陈迢怎么可能不想知道，除非他根本就不想救他。
而他侧目，却看见陈迢出神地在想什么，神情紧绷中露出一丝决然。青揽雨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见过这个样子。
可能是前几天，也可能是很久以前。但能够确定的是，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青揽雨有一瞬在心里反问自己：他是不是太自信了，他和陈迢认识也不算很久，他如何觉得陈迢一定会救他呢？
若是简简单单寻医问药，陈迢兴许会救他，算是两个人颇有交情。但若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他凭什么认为陈迢能为了他连命都不要，或者说，他凭什么要求陈迢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呢。
青揽雨心里想过这一番后，发觉后背隐隐冒了一层冷汗。他含着舌尖莫名的苦涩，渐渐的，连拉扯陈迢袖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忽的，陈迢抬起头，唇色极浅，字字句句都用了力一般，道：“请君赐教。”
青揽雨听了这句话，自己都没有发觉已深深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踏实起来，甚至还要在心里重复道：陈迢是想救他的，他怎么可能不救他。
但他却不能再如之前一样轻松了，因为一路走来，他突然发现，陈迢可能并不会像自己对他那样全心全意，他甚至……
……没有信心再跟在陈迢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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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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