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石柿子没有告诉陈迢答案。
许是心中千千结，青揽雨头脑昏沉，稍稍一动便五脏六腑都炸开似的疼。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影，用力眨了眨眼，也只看得清模糊轮廓，那些分明的颜色从他眼中慢慢褪去，像有一场大雨洗去了画布的大半，只剩一片混乱的墨色。
他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还未睁眼，便感觉四周凉浸浸，外面哗啦啦雨声作响，雨线从屋檐嘀嗒而落，像滴在他刚刚苏醒的心弦。
除此之外，他听不见人的声音，觉得浑身上下疲惫得很，便继续病恹恹地躺着，心想：陈迢他们呢？走了吗？
继而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浮上来：那他还会回来吗？
突然，房中有人开口：“下雨了。”
却不是陈迢的声音，而是那个柿子精。他似乎站在窗前，声音混在淅沥雨声里，听着有种不知来自何方的轻愁，字句又乘着风渡着雨，慢慢去了远处。
青揽雨也想看看外面的雨，但什么也没看见。他犹疑地想：我怎么看不见雨，我还没睡醒吗？
于是用力睁了睁眼，发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迟钝得很，只有一片虚无的昏暗。他还听得见雨声、人声，甚至能嗅到潮湿的味道，但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青揽雨的心好像突然跌到了很深的地方，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他起身拼命揉自己的一双眼睛，不断尝试它们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但每一次睁眼都是失望，最后两肩一塌，茫然地陷入黑暗里。
他瞎了，又瞎又哑。
有人走近，开口道：“你真该起来看看，多年不见的一场大雨，打弯了院子里的枝丫，把路过的鸟雀都吓到了屋檐下。不过绾霞洲不缺雨水，年年月月都雨水充沛，这雨要是下在别的地方就好了。你去过北方吗？”
青揽雨心头有许多问题要先问他，比方说自己怎么就瞎了，再比方说陈迢去哪里了。可他目盲口哑，也无力多问，只呆呆地睁着眼，摇了摇头。
石柿子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盖过。他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说道：“北方要是也能有这场雨就好了。”
青揽雨管不了北方有没有雨，他满心都是自己瞎了的事情，振作起来比划道：你说我并非不可救，我要怎么救呢？
“你看不见了。”
他语气中并不见惊讶，好像早有预料。青揽雨这下总算是相信了，这个从白骨堆里长出来的柿子精确实不一般，或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或是老天爷看他木呆，教了他什么通天晓地的秘术，总而言之，是有些本事在的。
“妖毒是人间至毒，你无色无味无声，能扛到此时，算是有自己的机缘。我的确知道一条解毒的出路，不过，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千难万难，必死无疑。”
一个人？青揽雨皱眉想道，他们分明是两个人，这柿子精不会数数？
石柿子适时说道：“你那个朋友，将你安顿在此处后，已经出去了。”
一瞬间，青揽雨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五脏六腑发作得更厉害了，比方才疼百倍千倍，也许正是看他孤身一人了，都故意使了劲地欺负他。他疼得吸了口气，抿了抿一嘴苦涩，硬撑着比划了一句：
“他会回来的。”
石柿子语气毫无波澜，像远离人间的一潭死水，轻飘飘、直愣愣道：“你明明自己也不相信，怎么还这么说。”
无他，死鸭子嘴硬。青揽雨自嘲般想，他要是死了，嘴肯定比死鸭子的硬多了。
他何尝不知道陈迢去做什么了，亲生母亲生死不明，换了谁都是要追去的。陈迢心性秉正，和善温柔，为了多年前恍惚刺出的一剑折磨了自己数年，他不可能不去。
但是青揽雨太疼了，疼得不光是骨肉撕扯，连三魂七魄都被一针针挑开。他受够了，他不想自己看起来总是一身狼狈。哪怕一举一动已艰难无比了，他还是坚持比划道：
“你懂个屁！他离不开我行不行！”
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嫌不够热闹似的，越来越嘈杂，青揽雨甚至在交织的杂音里听出了奚落，气得捏着胸口薄薄的衣衫喘起气来。
许久，听得石柿子一声笑，真是奇也怪也，他这种石头一样的人也会笑，虽然只有短促的一声，但确确实实是带着好意的笑，而不是奚落和嘲讽。他说：“你脾气不错，像大将军。”
这算什么夸奖？他还记得大将军那句“我操他祖宗十八代”呢。
“大将军每次出征前都是这样，他战功赫赫，手下的人把他当作战神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会有输的时候。但是人怎么可能和神比呢，他也不过是**凡胎，会担忧、会迟疑、也会害怕。所以他每次出征，都习惯了大张旗鼓、气势汹汹，手下的士兵们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有了必胜的希望。”
石柿子叹了一声，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话，那已经不是给青揽雨听的了。
“但是人怎么能和神比呢……”
青揽雨疼得心浮气躁，心道：放屁，世上哪有神仙！要真是有神仙，早该一把火把乌草山上的毒寨子烧干净了。神仙不是来做这些的吗？那要神仙干嘛呢！
“世上当然有神仙。”石柿子冷不丁道，“人间有祈愿有希望，世上就一定会有神仙。”
青揽雨差点被他吓一跳，怎么他还没比划柿子精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疼得冷汗直冒，也不再深想，只觉得自己心事都摊开了摆在别人眼前，未免尴尬。
石柿子说：“我看你也活不了几天了，送你一个无需灵力驱动的法术，唤作遗言咒。只要以血为引，眉心结契，便能在死后留下遗言，传达给你最后见过的人。”
青揽雨：……谢谢，不要。
这不就是说他马上要死了吗？青揽雨觉得自己没有气急攻心真是运气好，连忙给自己顺了顺气，以防一会儿活生生给气死了。
这个石头心的柿子精，能不能挑点好话说啊？
“那祝愿你死而复生，得偿所愿，这可以吗？”
“！！！”
他果然是听得见他的心里话！
谢谢阅读～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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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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