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毕星看着年纪尚小,应当是十八、九岁就飞升为神,窈窕纤细中带着少女的倔强气质。眉目温柔如画,淡淡柳烟轻抚卷发,眼瞳清明,面相是个心善如水的姑娘。
青揽雨因她的一句“青先生”而愣在原地,问道:“你认识我?”
毕星收了雨钵,一身气势尽退,淡淡道:“曾有缘相见。”
简简单单一句有缘相见,青揽雨搜肠刮肚都没能想起来是何时何地见过雨师,他那百年寻觅实在漫长,在人间拖家带口奔来跑去,形形色色的人见了无数,但这般气质非凡而颇有灵通的小姑娘,却是一个都没有。
难不成是雨师在云头降雨之时,偶然往凡间瞥去一眼,正好看见了他?这也能算有缘相见?
青揽雨毫无头绪,只能硬着头皮道:“哦哦……是……看在旧相识的份上,雨师大人且听我一言吧。”
毕星沉默,须臾,道:“青先生请说。”
水牢里的叁麻瞪眼道:“青揽雨!你什么时候和她认识的!还叫你先生,你到底瞒了我多少啊!现在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没灵力了!”
青揽雨听得头疼欲裂:“不要吵啦,眼下要先解决你的事,你不想从水牢里出来吗。”
“……那你倒是解释啊!”
“是这样的,雨师大人”青揽雨转身,诚恳地看着雨师,企图用真诚的目光打动她,道:“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故人在你院子里,他们现下如何,可还安全吗?”
叁麻:“……”
“天杀的青揽雨!说好的先让我出去呢?!”
雨师道:“如果说的是那一位的话,青先生无须担心。”
青揽雨皱眉道:“那一位?”
“以愚的本事,伤不了那位分毫。”雨师在他面前极其有礼,垂眉低目之间,让青揽雨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尊重感。
雨师与他可能真的是旧相识,他心想,只不过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没有!!!”水牢里发出一阵咆哮,“青揽雨,你还要磨蹭多久!到我了没有!!!”
青揽雨心事重重,挥一挥袖敷衍道:“到你了到你了……雨师大人,请你把叁麻大人放了吧。”
雨师:“不可以。”
青揽雨从善如流道:“好的。”转头摊手,“叁麻大人,你听见了,她说不放。”
“……”
“青揽雨,你最好别让我出去。”叁麻低低地道,抬头目露凶光,“不然我肯定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青揽雨打了个寒战,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地说,雨师大人,我们与你院中的十二碑确实毫无干系,此番上门入阵,乃是为北方旱情而来。”
“你如何证明?”雨师声如寒冰,饶是在青揽雨面前有所压制,也难掩冷怒:“十二具尸体摆在愚眼前死不瞑目!从那日起,愚一闭上眼就是满目鲜红的血,他们的怨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愚,惨死之案必有真凶,你叫愚如何相信你!每一个回到这里的人都逃不开干系!”
“那你也不应该怀疑我们,”叁麻冷嘲热讽、意有所指道,“你院子里不是还有一个罪神吗?他可是杀过不少人,身上血案累累,连亲生母亲都下得去手,你怎么不——”
“叁麻!”青揽雨打断他,神色不善,“真凶到底是谁,你我都不知道,就不要制造麻烦了。”
“呵!”叁麻阴阴冷笑一声,说:“你还真是护着他!行啊,你等着吧,就他那样的人,迟早把你吃干抹净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不是他。”
雨师突然冒出的一句让剩下两个人都怔了怔。
“那副红棺,是愚亲自放进院子里的。起初,愚并不知道里面有人。”
青揽雨问道:“你为何要抬一副红棺回去?”
毕星低下头,哀伤道:“他们含冤而死,怨气难消。愚在院中立下十二碑,以性命起誓,定要将真凶祭于墓前。可他们的魂魄久久不入轮回,在人间日渐枯损,就要化为厉鬼。愚别无他法,寻来了这口红棺,压制怨气,保他们还有机会能入轮回。”
“血案不破,他们便入不了轮回?”
“是,”毕星一双眼血丝遍布,被仇恨煎熬至此,却还有一丝温情表露,“愚在人间时是北方求雨的巫师,大旱中收养了这十三个可怜的孩子,愚心生不忍,与他们相依为命多年,到今年,最大的一个孩子叫朗月,本该是娶妻的年纪了。”
青揽雨问道:“他们原先都是孤儿?”
“他们早就不是孤儿了,”毕星凄凄然抬眼,那一眼里有太多情绪,“他们有家,有人替他们报仇雪恨。愚哪怕魂飞魄散,也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本是个纤细女子,说这话时却格外坚毅有力,好像那些无言血债压在肩头,使她撑起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也撑起了一个小家。
山洞里默然许久,连一直不满的叁麻也垂首不言,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青揽雨问道:“雨师大人,你方才说曾收养了十三个孩子,可院中只有十二碑,那最后一个……”
闻言,水牢里的叁麻也蓦地抬起头:“最后一个我认识,叫小十三,院子里的确没有她的墓碑,她没有死?!”
“不,”毕星苍白的唇吐出一声苦涩的叹息,“她死了。只是,愚没能找到她的尸体,连让她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向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找到尸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死了?”叁麻问。
毕星闭上眼,沉沉道:“因为几天前,愚收到了她留下的遗言咒。”
遗言咒三字一出,青揽雨仿佛被久远的回忆砸中一般,满头满脑的浮现出一幅裹满岁月沧桑的画面。
那时他趴在陈迢背上,听见头顶风雷雨电、险象环生。后来,大雪覆盖了他们的肩头,而无论如何,陈迢都一声不吭地背着他往前走,走了不知有多遥远。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临死之前,带着满腔遗憾,留下了一段极长的遗言咒。
后来他果真死了,他的遗言咒按理也应该进了陈迢的耳朵。只是不知道,他那些肉麻得能酸倒牙的肺腑之言,陈迢听了心里会是如何……
“咳咳!”叁麻不满道,“我说青揽雨,你发什么呆!问你呢,这段遗言咒你可有头绪!”
“啊?”青揽雨回神,抱歉道,“对不住,劳烦雨师大人再重复一遍。”
“小十三的遗言咒只有一句话。”毕星缓缓道,“平生一顾念,意气溢三军。”
这一句诗叫三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不解。按理说,一个人将死之际,留下的遗言多半是给亲近之人的话,或者交代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像这种凶杀案,无论如何也应该留下凶手的名字才对。
但她留下的,却是一句没头没尾,听起来和凶案毫不相干的诗句。
叁麻头疼地嘶了一声,道:“这谁能明白?她为何不直接说出杀她的凶手?”
青揽雨沉思一阵,道:“这个问题,我猜大概是因为小十三并没有真正见到凶手,因此留下的只是一个线索。”
“你怎么知道她没见过,兴许见过,只是她认不出是谁。”叁麻道。
“这个嘛,就和遗言咒有关了。”青揽雨对遗言咒经验丰富,准备大展身手解释一番,“叁麻大人没死过吧?”
“……废话!”
青揽雨侃侃而谈:“但在下不巧死过一回,而且用上了遗言咒。这遗言咒只能传达给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那么,如果是雨师大人收到了遗言咒,便说明,小十三在见过雨师大人之后,并没有再见过任何人。也就是说,她是被凶手暗杀的。”
“等等等等!”叁麻抓了抓头发,头疼道,“有漏洞!你且停下,我先缓缓。”
“好的,”青揽雨点点头,察觉到四周有不对,皱眉道:“不过……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脚下在晃动?”
叁麻不耐烦道:“水牢里不晃,你进来罢!”
青揽雨也以为自己大惊小怪,但很快,一块土渣从他眼前掉落,四周渐渐发出碎裂巨动的声响,隐隐有地动山摇的迹象。
他冷静地看了看山洞顶部,无数裂纹蔓延,石头渣子簌簌而落。
“叁麻大人,这里好像真的要塌了。”
水牢里猛地塌陷了大块地面,叁麻左右躲闪着头顶掉落的碎石,崩溃大喊:“毕星!放我出去啊啊啊啊!”
雨师神色一凛,扬手解开了水牢的禁制。三人连忙往山洞出口跑去,一路上飞石狂砸,沙尘扑天。
青揽雨自顾不暇,一边跑一边问道:“雨师大人,这里不该是你的地盘吗?怎么说塌就塌了?”
雨师身披的斗篷似乎蕴含神力,一路上将岩石碎块都隔挡在外。因此她毫不受影响,匆匆奔跑中,蹙眉道:“是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
青揽雨心神一震,想到阵法的水面之上,莲花成片开放,素白香气萦绕中,一张熟悉而俊美的面孔隔水相望。
陈迢醒了!是他来了!
就这失神的一瞬,头顶的裂纹扩大成贯穿的罅缝,巨石哐啷坠落,在青揽雨身上投下沉重的黑影。
“青揽雨,”叁麻睁大了眼,喊道,“小心!”
然而,青揽雨毕竟没有灵力,眼见着巨石就要砸在脸上,也无处可逃。电光火石的刹那,只能闭上眼睛,抬手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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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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