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揽雨恭敬地奉上双手。
丛心慢悠悠地将一片柳树叶放在他掌心,相触之时如同小虫爬过,他手心微痒,忍不住动了动,问道:“这样就行了?”
下一秒,单薄的柳叶似乎生出了灵魂,伸了个懒腰,化为一只样貌懒惰的萤火虫,懒洋洋瞥了青揽雨一眼,问:“睡得正香呢主人……就是他吗?”
青揽雨以为这个主人是在称呼自己,心道大水鬼真是大方,干脆送了一只灵宠给他,就是看模样……懒了点。
懒就懒吧,他自己也没多勤快。这么想着,他正欲开口,便听耳边响起一句:
“嗯。”
是丛心在说话。奇怪的是,他眉目间冷冽寡淡,似乎对待这小懒虫没有什么好脸色,相较于方才春风和煦的温柔态度,简直是大变脸。
青揽雨在心里腹诽着,忽觉手心灼痛了一下。
“啊!”他定睛一看,小懒虫居然咬了他一口,掌心留了一个并不明显的红印。
小懒虫挺着肚子,咬了人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妥了,他跑不掉了。”
谁跑不掉了?青揽雨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抬眼,面前的丛心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不知为何,他好像又从那温柔如春风的笑意里品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忘了,初次见面,他就觉得丛心像一个陷阱。
“这是何、何意?”青揽雨张口才发现自己嘴唇微微麻痹,说话时口齿也不够流利,后背冒出冷汗,退了又退,摇摇晃晃道:“丛先生……大水鬼?”
丛心不容拒绝地扶住他,说:“别怕,只是一个咒法。”
青揽雨欲哭无泪:“那我怎么……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孩子也察觉到不对,小胖急切地在他腿边扑腾:“爹爹~爹爹~你要睡觉了吗?”
青箬笠气道:“……笨蛋,爹爹这是中毒了!那个虫子肯定有毒!”
“什么!快放开我爹爹~”
“好你个水鬼,居心叵测,你再不放开我爹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小懒虫慢慢悠悠、忽高忽低地飞到丛心肩上,似乎十分劳累,立即躺下,连眼皮也懒得抬起来,说:“你儿子?”
丛心并没有回答。
青揽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能感觉到丛心一直专心地看着自己。他满腹猜疑,却扛不住排山倒海般的困意与疲倦,慢慢的,他发现丛心的怀抱居然是暖的,像寒凉雨天里一个沉默的火炉。
青揽雨嘟囔了一句话,最终还是陷入了沉睡。
而丛心听清了那句“别伤害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动作轻柔地抚开了落在他眼角的墨发。
那双仿佛时时倒映着幽深夜色的眼睛,就在青揽雨合上的眼帘中渐渐隐去。
.
“青揽雨??!”
“青揽雨!!!”
“你再不醒,就真的没人能找到你了!青揽雨!”
什么人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你继续睡,睡上个几百年,就等着那两个小崽子找后爹吧!”
连这欠揍的口气也熟悉到令人牙痒。青揽雨像是待在一个封闭的厚茧里,脑子转得迷迷糊糊。突然,好像有人凑到了他的耳边,凉飕飕地说道:
“小崽子找后爹你不怕,那罪神成亲你怕不怕?”
天灵盖仿佛被塞进来一块寒冰,冻得青揽雨精神一振,立刻睁开眼,大喊一声:“不行!”
叁麻站在他面前,冷哼一声,道:“还是罪神管用。”
青揽雨惊魂未定,看着四周颇为熟悉的景色,迷茫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上天界了吗?”
他还记得自己软绵绵倒在丛心怀里的事,怎么突然一下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丛心把他带过来的?可他那两个孩子呢?
眼前是一间陈旧的小屋,他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心中一动,这里好像是……
他转过头,果不其然,床边的墙面上有一扇突兀的窗子,透过窗子能看见外面的花圃和远处的山峦,窗棂上铺着夕阳暖意,还放着一朵并不起眼的红色小花。
青揽雨愣住了,好半天才敢伸出手去触碰它,猛然意识到,他竟真的在三百年前的那座小屋。
“啧,别摸了,你现在在哪里?”
青揽雨错愕道:“啊?就……在这里啊。”
叁麻一脸“这还用你说”的不耐烦,道:“我是问,梦外的你在哪里?我用传音术根本联系不上你,好不容易借了一件法器为引,这才进了你的梦境,你到底惹什么麻烦了?千里搜寻都找不到你的影子。”
青揽雨立即伸出手,果然,掌心细嫩完好,并没有被虫子噬咬过的痕迹。他轻轻叹了口气,头疼地闭了闭眼,认命道:“麻烦很多,看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先说最大的。”
“红棺被偷走了。”
“什!!!么!!!”叁麻气得简直当场跳起来,但他身为堂堂风伯的气度不允许他在青揽雨面前失态,忍了又忍,几番平息怒火,才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去了?!一个棺材都能看丢?!再让你盯几天,是不是连院子都留不住了!”
青揽雨低头认错:“对不起……这确是我的错,我会尽我所能,把凶手找出来。”
“还有呢,你干脆一次性把我气死算了。”
青揽雨细若蚊鸣道:“我被一个池塘里的水鬼骗了……”
叁麻来回走了几圈,扶额道:“青揽雨,之前我真的高看你了。两个孩子跟着你也是命大才活到现在。水鬼的话你也信,你怎么不去冥界捐阳寿呢?”
青揽雨无力辩解道:“起初我也是有戒心的……”
“后来呢?”
“他答应给我灵力,还教我法术。”
叁麻气得一张脸青白交替,道:“一点灵力和法术就把你骗了?你几百年怎么活的,没在人间被骗得裤子都不剩?”
青揽雨心虚道:“他说话挺真诚的……”
叁麻:“……”
青揽雨羞愧难当,他其实并非全无戒心,甚至从一开始就觉得丛心有所图谋,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巧合了。但是,谁能拒绝灵力的诱惑呢。
何况他深陷困境,已经不得不要求助于人了。
叁麻大概是气消了些,叹了一声,说:“其实,我也有麻烦告诉你。”
青揽雨听了,突然涌上一股不安。
“天界知道雨师满门被屠,已有了怀疑。”叁麻犹豫了一下,“你那位早年在天界闹得天翻地覆,跟众仙神的关系都……不太好看。当年他杀了天界的西门尊座云锦来,云锦来座下的几个徒弟都恨毒了他,只待有这样一个机会报仇雪恨。恐怕已经求到天尊面前了。”
“可雨师案和陈迢有什么关系?天界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回去吧?”
“恕我直言,”叁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和他毫无干系?他身负极为强盛的灵力,连天尊当年都没能拿他如何,他想做什么动动手指便能办到。杀一个人,或者杀一百个人都是轻而易举。你怎么确信,他就能清清白白,毫无干系?”
“叁麻大人,你这套逻辑不严谨啊。”青揽雨说,“厉害的人就是凶手了?那依我说,天尊才是凶手呢。查案看的应当是证据。”
“好,”叁麻冷笑道,“就与你谈证据,红棺消失,你觉得还能是谁偷的?这普天之下与红棺有关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吧。”
青揽雨正色道:“非也非也,凶手取走红棺,有好几种原因。其一,他需要这口红棺,但陈迢已醒,没有道理再拿走它。其二,凶手取走红馆是为了引来怨气降雷,加快厉鬼化形,让十二条人命彻底被毁尸灭迹。其三,”青揽雨眸光一冷,“是为了嫁祸他人。天界对陈迢偏见在前,凶手料定取走红棺,必然能转移视线,将自己隐藏在众人身后。”
叁麻嗤了一声,道:“与其扯东扯西,不如把问题简单化。若凶手就是他,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不敢露面,不过就是心虚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叁麻大人,我们再怎么争辩也得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真相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但我敢以性命担保,陈迢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叁麻若有所思,道:“青揽雨,我很想知道,你们二人究竟有段怎样的故事,能叫你忠贞至此,还心甘情愿。我看啊,哪怕他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他变了,你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青揽雨坚定道:“我信他,是因为他就是这样值得相信的人。”
叁麻似乎笑了一下,并不真切,轻飘飘道:“要是一切真能如你所想,我倒也乐见其成。”
他转过身,还是那副蛮不在乎的口气:“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揽雨,记住了,醒来的时候,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莽撞行事,暗中找机会与我联系,我才能赶到相助。”
青揽雨连忙喊道:“等等,叁麻大人,先别走,我还——”
然而,叁麻的身影已渐渐融入墙面,衣袖微扬,只留下一屋寂静。
青揽雨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打量着小屋内亲切而熟悉的物品,看见了陈迢用过的茶具,还有桌上摆放的纸笔,他好像又回到了三百年前,回到了和陈迢相遇相知的那段苍茫时光。
既然这是他的梦,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那他推开门能不能再见到陈迢呢?
青揽雨轻轻伸出手,又仿佛近乡情怯,迟迟不肯用力。他的心在胸膛里鼓动再三,终于攒出来些许勇气,推开了那扇比记忆里更加沉重的门。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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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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