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心。”
那人微微垂目，应了一声。柳叶飘飞、软叶相撞，他的眉目在浮动的青影间，柔和而掺杂了许多回忆中的情绪。
青揽雨挑眉：“其实我游走人间，形形色色的人已见过不少，但你这种，我还是第二次见。”
丛心笑意浅浅：“想必第一次是印象深刻了。”
还真是油盐不进，青揽雨面色不改，暗自腹诽，左右试探都拿不准对方的底子，他干脆一把抓过烤鸡，大大方方吃了起来。
不管他是谁，能给灵力，能给吃的，长的还赏心悦目，只要不作妖，青揽雨怎么都能忍。
“等等。”丛心手轻轻一晃，轻而易举变出一块方帕。
青揽雨咬着嘴里的鸡翅，还没反应过来，那方帕就被垫在了他的手心里。微凉舒适的丝绸感，消无声息地隔开了烤鸡的滚烫和油腻。
丛心动作之快，手指只微微蹭过他的掌心，一丝残留的触感都被方帕压得酥麻而不真实。
他很不习惯，垫着方帕又别扭地咬了一口，道：“我也不是女儿家，没那么讲究。”
“嗯。”丛心突然道：“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和匆忙。
“青揽雨！”
几人都寻声看去，果然，来者是匆匆赶回的叁麻。他仍是玄衣雪发的飘逸神仙模样，但一张铁青的脸削去了大半仙气，开口就没好气道：“你总算舍得从春梦里出来了？！”
此话一出，两个孩子听不懂，愣头愣脑。青揽雨却险些两眼抹黑，再昏倒过去。他咬着牙道：“你乱说什么……”
他的梦晦暗不明，哪里算得上春梦？
虽然……那凤冠摇晃的轻响还在他耳边如同记忆里渺远的歌谣一般随风而去，他想到那句抚动心弦的话语，不由自主就联想到梦中人身穿大红喜服的温柔面貌。
他并非完全坦然，只好撇过头，低声道：“叁麻大人，此处还有人，你先说正事吧。”
叁麻这才勉强打量了一眼丛心，只这一眼，便蓦然端正起来，正色道：“这位是？”
不等青揽雨介绍，丛心便道：“在下丛心，是他的随从。”
叁麻挑眉：“随从？”
青揽雨略显尴尬，他可不觉得这来路不明的大水鬼能当随从，但碍于两人确实结过契，只好干笑两声，不太情愿地承认道：“嗯……我的随从。”
叁麻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意味不明道：“如此气宇轩昂、神思敏锐的随从，可真是少见啊。”
青揽雨哈哈笑了两声，摆手道：“过奖过奖……言归正传，你上天界有什么消息，都说来吧。”
叁麻却对丛心颇感兴趣，又看了好几眼，不知盘算了什么，这才眼珠一转，假笑道：“好消息没有，只有一箩筐的坏事。第一个，天界下了六界通缉，要抓你那位罪恶滔天、但是在你眼中善如白莲的好郎君。”
青揽雨心头一重，道：“因为十二碑凶案？”
“是，也不完全是。”叁麻道，“你可听说过雪窗？”
青揽雨摇头。
“他是西门尊座云锦来的最后一个徒弟，飞升年头不久，辈分也小，但深受云锦来喜爱。此人平素与人交好，在天界笼络了一群仙神做他的倚仗，此番更是联合了天界有名的尊者，向天尊提出了六界通缉令，誓要将你的如意郎君赶尽杀绝。至于十二碑凶案，”叁麻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他们哪里会在乎几个无名小卒的死，只怕师出无名。”
青揽雨脸色难看，道：“那陈迢现在……”
“你也不必担心，”叁麻说道，“他们打不过罪神。”
“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因为，几百年前他们就打不过。”叁麻往天上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青揽雨，你别看这天界高高在上，实际也藏污纳垢，云端之后并非仙境，而是更残酷的人间。神仙也要凭本事说话，不是吗？”
言语间，似乎将几百年前的腥风血雨一笔带过。可青揽雨心中明白，能在天界仙神重重包围下手刃神官，绝不是动动手指头那么简单，陈迢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云和雾缭绕的仙宫里，一定还有众人讳莫如深的秘密。
他忍不住问道：“所以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杀神官？”
叁麻眉头一皱：“情杀仇杀，受人指使，为名为利，或是单纯看他不爽，无非就是这些。无论理由是什么，他杀人已是事实。”
“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恐怕你还有所不知。他飞升之前曾被束之鬼渊，那种腌臜污浊的地方，放出了历代多少魔头，他便是因为压制不住一颗入魔的杀心，险些在人间屠戮作乱，才在鬼渊待了将近百年之久。如此一个屡教不改的杀人魔头，你却要人理解他、关心他？青揽雨，你脑子进水了？！”
噌的一声，寒光刺眼，叁麻被人逼退几步，堪堪抬头，看清了眼前面色不善的人，正是那位气质卓绝的“随从”。
丛心冷冷道：“阁下飞升成神已久，想必人话都忘了怎么说才好。”
他身上没有杀意，叁麻大大方方地抖了抖袖袍，假笑道：“青揽雨，你这个随从，管教得倒是不错。”
青揽雨沉默片刻，轻声道：“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是，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叁麻冷笑一声，道：“行，你对他死心塌地，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他现在可是被六界追杀，通缉令以飞叶为舟，渡五湖四海而去，谁要是抓到了他，就能拿到可起死回生的揽雨灯，你觉得，会有多少心怀执念之人大胆一搏呢？”
“揽雨灯？”青揽雨惊愕道，“灯明明早就碎了，哪里还有第二盏？”
“天界既然开了这个价，自然拿得出东西。你不如好好想想，双拳难敌四手，你的好郎君就算是六界第一，也该心有顾忌。”
“我如今寻不到他，”青揽雨微有黯色，眼睫轻垂，“想来是他有意相避。左说右说，我也只能先助雨师破案，断了天界那群人出师的由头。我……其实不能帮上他什么。”
叁麻听了发笑，颇有些嘲讽意味道：“青揽雨啊青揽雨，一路来你也是正义凛然豪言壮语，到头来却只是嘴上说说，刀枪剑棒你一个都使不出来，又灵力全无。你这个护花使者，当的可不够格啊。”
朔风冷意里，青揽雨道：“正是无所交付，因此，我也不敢与他相见。我除去寻了几百年的徒劳功，什么都没替他做过。贸然出现，兴许还会拖累了他。”
“啧，好赖话都给你说了，”叁麻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不如你再说说，这下一步该如何走。”
“叁麻大人从天界回来，总不至于要我囫囵指点。”
叁麻眼中闪过一丝光，但神色收了收，似乎也并不乐观，道：“此行本是要寻求仙友帮助，最好能觅得小十三的魂魄。但通缉令一出，天界已无人敢伸出援手。只有一位我的故交，念在旧情，替我施了个仙法，此法遍寻人间，但是……”
青揽雨紧张道：“如何？”
叁麻叹道：“并无结果。小十三或是已入轮回，或是误入他界。总而言之，难寻踪迹。”
线索断了，好似兜头泼来一盆冷水，淋得青揽雨身心通凉。他艰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大院里阴雨连连，哀号阵阵，是十二条亡魂在念念有词，盼着天光乍现，将他们带回人间。可青揽雨丢了红棺，一步错步步错，也找不到办法弥补自己的罪过。
叁麻看他一眼，神色微微肃然：“若有法子，你可愿冒险一试？”
“此事于情，关乎十二条无辜的人命。于理，怨气降雷危在旦夕，陈迢遭六界通缉，你在天界孤立无援，桩桩件件，都是我看守红棺失职。本就该义不容辞。”
叁麻轻轻一笑，还有心情揶揄道：“你的好郎君深陷其中，你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顾。倒是让你做足了面子。”
青揽雨面热地瞥了一眼满脸懵懂的孩子，道：“叁麻大人，算我求你，别再那么喊了。”
绿蓑衣有样学样，捧着青箬笠的小手，深情款款，嘟嘴道：“好郎君好郎君～”
青箬笠立马恶寒地甩开，看模样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恶心！”
青揽雨一阵汗颜，他打心底里不想带坏小孩，全怪叁麻此人喜爱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他动了动，眼梢往后一瞥，居然看见丛心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他心中一动，皱眉道：“你笑什么？”
丛心缓缓看来，嘴角还是微弯，但与方才的愉悦大不同，是一副礼貌而浅淡的神情：“我吗？”
“正是你。”
“青先生教导有方，两位小公子可爱有趣，令人忍俊不禁。”
教导有方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青揽雨牙痒莫名，还没装模作样地刺回去，便见小胖喜孜孜地凑上去。
“谢谢你，”小胖笑得单纯，“你夸爹爹，你是爹爹的好郎君～”
不好意思，上次掉了一个收藏，玻璃心作者觉得天塌了，所以很久没有更。现在找回状态，恢复更新，抱歉抱歉。给看文的朋友们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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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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