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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青揽雨找了他三百年,他重获新生的日子也是三百年前。可以说他从醒来的那一天,就无时无刻不想找到陈迢。

早在三百年前,青揽雨还是个活人,但却是个倒霉至极的活人,很小的时候就被乌草山上的一个寨子抓住,当了很多年试毒的毒罐子。照理说,他年年月月都服用各种毒药,应当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但他运气不好、实力不行,吃起毒药越发力不从心,有时候狂吐不止,有时又癫狂颤抖。

他一想,这样下去迟早死在寨子里,他这辈子连大美人都没见过,死了岂不可惜。于是十五岁那年,他找机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牢房,趁乱逃走了。

那时他吃了寨子里最毒的阴麻方,逃窜下山时发现自己嗓子喑哑,嗅觉错乱,生怕自己等会儿就双目失明,看不了大美人,连滚带爬地想要下山。

他不知身后有没有追兵,拼尽全力快逃到山脚下的时候,竟然看见了一个正在自刎的少年。长剑锋利,几乎瞬息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他吓得一惊,想要开口阻止,但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眼见少年下手痛快,他别无办法,只好飞身一扑,终于惊动了少年。

那人持剑向他看来,眉高眼深,虽有悲色,但难掩俊美。

这惊鸿一瞥让青揽雨像失了魂一样,满脑子都是“值了值了”,于是很不当心地,扑到剑尖上了。

一剑穿身,青揽雨心想,他可真是倒霉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这么嘟囔的时候,仿佛突然从沉重的梦境里抽身,慢慢睁开了眼睛,认出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离乌草山很远了。

可他怎么会到这里呢?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这人穿一身白衣,但显得尤为好看,几乎令人忽略了周围的一切。他走过来,没有什么表情,问青揽雨:“你好些了吗?”

青揽雨盯着他的脸,轻轻“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确实发不出声音了,于是手忙脚乱地比划一阵。

那人看他滑稽,也看不懂什么,但并不取笑,只是嘴角微微放松,说:“如无大碍,就点头吧。”

青揽雨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人颔首,表示明白了,出门去端汤药给他吃。他吃的时候很是犹豫,因为被人喂毒长达数年,他吃什么都感觉像毒药,一时下不了口。

少年注视了他一会儿,也没多问,拿了汤药居然一勺一勺地喂他。青揽雨哪里有过这种待遇,往常都是被人卸了下巴硬生生灌下去的。他觉得新奇,吃得愿意多了。

少年说:“烫吗?”

他摇摇头,大口大口吃,以示不烫。

然后少年的眼里,就有一丝笑意了。

为了养好他的伤,少年照顾了他差不多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青揽雨大多时间都卧床不起,有时很无聊了,眼睛滴溜溜跟着少年的身影转,等少年出去了,他就只能看着房梁发呆,不知道伤好后要何去何从。

直到有一天,少年拿着一堆工具,凿开了床边的墙壁,在那里修了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户。少年没说什么,但青揽雨知道窗户是为他修的,乐开了花,天天趴在窗户上看。能看见少年在外面劈柴、挑水、洗衣,有时候还会抬头也看看他。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他经常趴在窗户上玩,玩累了也不想躺回去,就将就打个盹。有一次他睡到黄昏才醒来,朦朦胧胧睁开眼,暖洋洋一片晚霞里,少年身披霞光,侧颜如远峰山峦,就靠在窗外,替他遮了一大片刺目的光,见他醒了,才活动活动早已僵麻的四肢,慢慢走了。

然后青揽雨低头,发现窗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青揽雨好得很快,他觉得这全是少年的功劳。又过了几天,他感觉自己能下地走动了,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还是少年冷静地按住了他。

少年说:“不可乱动,身体要紧。”

青揽雨稀里糊涂又乱比划一通:“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看着他,良久后发出一个:“嗯?”原来他根本看不懂。

“写下来吧。”少年说。

但是青揽雨根本不识字,他自小被人关在寨子里,能与人交流就不容易,哪里习得文字。他十分苦恼,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这次读懂了他的意思。第二天,他带回了纸墨,说要教青揽雨习字。

青揽雨可谓一窍不通,连笔都不会握,硬是抓在手上,生硬得像拿了把菜刀雕花。

少年看他艰难,便引着他的手指去握笔,指尖温柔。青揽雨感觉被他指引两下,自己也能聪明自如起来,握笔伶俐多了。等一天下来,终于能写一个字出来。

“这是青。”少年说,“你穿的衣衫的颜色。”

他又写下两个字,说:“陈,迢,是我的名字。”

陈迢。青揽雨在舌尖来回念了许多遍,原来你叫陈迢。实在说,他不懂陈迢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十分动听,简直比夏日雨幕嘀嗒响还好听。

“你叫什么名字?”陈迢问。

青揽雨抓了抓脑袋,他哪里有名字,从小被人喊做废物,在乌草山里暗无天日待了不知多少年,或许以前他是有名字的,但那又是多久以前呢。他摇头,比划道:我没有名字,我什么都没有。

陈迢应当是看懂了,因为他的神情一下子也哀伤起来。他们在书案边沉默了一阵,忽然,陈迢执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就写在“陈迢”的旁边。

“这个名字可以吗?绵绵。”

青揽雨疑惑地看着这两个字的笔画,不认识,好像是同一个字。他问:是什么意思?

陈迢说:“是柔软、可爱的意思。”他看向青揽雨,露出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笑容,如同朝露,如同微雨,“很像你。”

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青揽雨,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陈迢居然这么说”的讶异,然后心尖慢慢漾开酥麻的感觉,想起了窗棂上的那朵小红花。

他看着陈迢棱角分明却格外温和的侧脸,心想,他真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

但很快,青揽雨的幻想就被打破了,泠泠一片如水镜,碎得他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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