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好后,耐不住无聊,第一天就着急往外面跑。跑出不远,抬头就看见熟悉的山景和山顶寨子的阴影。
原来他一直待在乌草山下,只是他日日养伤未曾发觉。那一刻他浑身发冷,脑袋中有什么在抽搐以至于不能思考,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逃!
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愿把性命和自由交到别人手上。
那时他已习得几个简单的字,与陈迢也熟悉到可以用手势交流,于是当即回去,跟陈迢坦白他的身世,最后问道:我必须要离开,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他原本只准备了前半句,可看着陈迢,想到这阵子对方温柔相待的样子,他没有忍住,还是说了后半句。但陈迢凭什么和他走呢,问过之后,他羞愧地别过头,脸也急得发红。
果然,陈迢沉默了一阵,说:“对不起,绵绵,我还不能走。”
本就是厚着脸皮问出口,被拒绝更是难堪。青揽雨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说:不用对不起……我夜里就走。
他比划时手不停发颤,也不敢再抬眼看陈迢。
那天,青揽雨趴在窗户上,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直到满天晚霞,四周的一切都浸在温热的夕阳微光里。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留下来吧”,可是他太害怕了,他不敢留下来。
他心里想了很多,有时痛苦于过去的回忆,有时留恋这段难得的时光,甚至在心里大骂自己是个懦夫,连留下来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转念一想,他也不敢冒险连累陈迢,最终还是黯然神伤。
到了临走的时候,陈迢送了他很远,给了他一个素色的包袱,沉甸甸的。
青揽雨说:我不要,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话里有几分年少的倔强,陈迢仿佛很能读懂,说道:“里面放了几件御寒的衣物,你穿上,说不定能想起这里。”
青揽雨擦了擦眼睛,把包袱抱到怀里。
“绵绵,”陈迢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看着他半天才说出口,“不要再回来了。”
这句话几乎是令人伤心的,青揽雨红着眼看他,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厌弃,而是一种如同黑夜潮水般涌来的悲痛和绝望。
他们还是分开了。
青揽雨沿着一条草木繁茂的小路走了一段,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朝哪个方向去,又坚持走几步,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便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那日夜里月如圆盘,他在硕大的月亮下哭得天昏地暗,凉风幽幽吹在脸上,泪水照得如同晶莹的小河。待哭累了,他勉强起身,打算继续前行,却看见方才不当心散落的包袱。
盈盈月光下,包袱里露出银白色的一角。他愣了愣,看出那是一锭白银。
他心里猛然一动,颤抖着将包袱抖了个干净,一时清脆作响,掉出一大堆银两和玉饰,还有许多零散的铜板。
他看着这些钱,恍惚地想,一个人究竟在什么样的心境下,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送出去呢?
包袱里好像还有东西,他轻轻抖了抖。
慢慢掉落到地上的,是一朵红色的小花。
.
青揽雨不知自己跑了究竟多久,他顾不上头顶的月亮和周身的寒风,在林子里急切穿行,向他曾拼命逃离的地方飞奔而去。
终于,他从草木中钻身而出,看见了远处的小屋。它如同孤零零漂在月色里的木船,而一个苍白的人影正立在月色中央,似乎就要溺死。
青揽雨知道那是陈迢,也看清了陈迢手中的利剑,霎时间倒吸一口冷气,从头寒到脚,只有眼眶烫得灼人。他拼命跑,拼命挥动双手,乞求陈迢能看见他。可他已哑了九成了,胸膛里震天的嘶吼到嘴边只有听不出字句的呜咽。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看见陈迢将剑对准心口,一剑挥了下去,极快的一剑,说明陈迢心里确实是毫不犹豫。
青揽雨眼中剑光闪过,刺得他满目湿润。
而一片湿润的月光里,陈迢停下了挥剑之势,剑尖离他的心口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上面闪烁的仿佛是谁的泪光,要悲伤地滴下。
他终于看过来,颤抖着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喊我什么?”
青揽雨浑身泄力,他也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无非是呜呜咽咽,呕哑难听。可当他真的开口时,却是一声用尽全力的“陈迢”。
喊完这一声,眼泪簌簌落下,他再也压抑不住,上前一把丢开那柄冷冰冰的剑,抱住了陈迢。而陈迢好像被他这一声震住了似的,半天没有响动。
他们在月色里像两棵孤独的树倚靠在一起。青揽雨哭了一阵,心绪平缓了许多,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失礼,竟然问都没问就抱了陈迢。他这一心虚,身子就僵了僵。
陈迢觉察到了,微微垂目,一双眼写着水墨的孤寂难言。
青揽雨听着他离得极近的心跳,忽然有种提前预知的危险感,他松开陈迢,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何要杀自己?
陈迢看了看地上的剑,眼里一片深色,他沉默着。
青揽雨继续问:为何?
陈迢拭去他脸上的泪,动作温柔,说:“绵绵,你不该回来的。这里很危险。”
青揽雨看都不看身后的乌草山,比划道:我不怕了!再危险我也要留下来。
陈迢好像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极短暂的笑意,只在嘴角留了一丝惨淡。他平静道:“我说的危险,是我。”
陈迢怎么会危险?青揽雨心慌了一下,皱眉道:你不危险。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走。
“绵绵,”陈迢脸上有种接近残忍的平静,说,“我亲手,杀了我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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