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2:30,安州城福东大街的分叉巷道。
柳宝两旁是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他走在更阑人静的街道,因为大的那只滑轮坏了,只好半提半拽地拖着走。
路过满载溢出的垃圾桶时,他有些许庆幸,这只贪便宜买的劣质行李箱起码拉链没有炸开,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他打工的餐厅经营不善关门了,那间无窗但能单人居住的小阁楼,也因为失去老板的五成房补不再属于他。
所幸,中午那顿散伙饭蛮丰盛的,胡吃海塞后他到晚餐时还半饱,省下来一顿饭钱。
说起来算他眼力劲不足,如果他没有沉浸在后厨菜品因为售卖不出去能进他肚子的满足,看出餐厅即将面临倒闭的危机,他就不会用大半积蓄买下兜里那只最新款手机,连锁反应下,他也不会沦落到今日流浪街头的窘境。
一下午看了不少招租告示,一个电话过去,一水都是压一付三,现金加卡里余额拢共在一起,怎么勉强它们都凑不齐。
他打算先到日租的青年旅舍落脚,可赶上末班公交的愉悦,随着到达福东大街很快被打破。
青年旅舍的床铺租满了。
老天虽然很擅长给他关门,也必然会开一道窗,不让他无路可走。
他走了不算太远的路,就找到了临时过夜的地方,即不会打搅到别人,还蛮安全。
一间带摄像头的治安执勤岗亭旁边,有家品牌连锁奶茶店,因为关店而闲置的外摆桌椅。
他探头看了一眼,岗亭里还有人,不知道是民警还是辅警,压着帽子遮脸,把腿翘到桌子上打盹。
更让他惊喜的是,奶茶店门口还有雇店员的招聘启示,他现在应该能应聘上了。
如果顺利的话,他就找机会,等那家青年旅舍有人退租,定下一张床位。
这样工作和暂住的地方都搞定了,他要把工资谈得高一些,靠自己真的租下一间小屋子。
计划好后,柳宝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把证件和现金放进内侧口袋拉上拉链。
一路辗转柳宝都习以为常,比起最开始,他已经多了两只行李箱的家当了。
可随着他坐下安顿好自己,脚步声和行李箱轮滑音停下,四周静悄悄起来。
他怕有人又怕没有人,丰富的想象力在给他营造不安,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他发现对街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面有店员在外放手机刷视频,他顿时心安不少。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的私信后台,忽略那些性骚扰一般的恶臭信息,点开一条粉丝催更消息。
看着消息内容的支持和关心,柳宝轻声笑了笑。
他打开相册,找到还在出租屋时拍摄的视频存稿。
镜头里,先是一件遮到臀部的大码白衬衫,因不合身导致的宽松版型可以遮住在柳宝单薄的身形,可他故意地解开三颗纽扣,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下方掐出来引人浮想联翩的红痕。
他双手被本应系在脖颈的领带缠住腕骨,镜头上移,咬着蓝底白色波点领带的唇瓣入镜。
转场过后,是一张楚楚可人的脸蛋,满脸被欺负惨了又隐忍不发的执拗。
画面翻转抖动模糊不清之后,是一闪而过俩条白晃晃的大腿,四个几秒钟的视频,被有些粗糙地剪辑衔接在一起。
柳宝看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虽然早就确认过周围并没有人。
他得到那有限的教育里知道这样不好,可没有场地没有特长,这就是他能再多赚点钱最便捷又不至于太违背良心道德的方式。
他长舒一口气,趁热打铁给这个视频添加最流行带感的背景旋律就发布了出去。
柳宝仰起脑袋看头顶的路灯,透明胶罩泛黄,让原本银白的灯光变了颜色。他默默祈祷,希望这条视频收益能带给他一周的饭钱。
他视线转而打量短窄的挑廊,起码没有下一场瓢泼大雨,让一切更糟糕。
比起邻家姐姐被迫辍学打工后,上要赡养年迈的奶奶,下要照顾年幼的弟弟,他很幸运了,孤家寡人也代表着没有负担。
也就刚刚安慰完自己,肚子不适时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尾音还带着悠扬的回响。
柳宝乐了一下。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蠕动的肠胃里貌似有些富含音乐造诣的细菌。
慢慢的,他琢磨出不对,吓了一大跳。
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都在暗示他,四下无人的街头,出现了BGM,是很糟糕的情况,不是歹人行凶,就是恶鬼作祟。
未知的事情和危险场景,在活跃的大脑皮层具象化。所以说想象力好的人胆小呢,他有时候对自己浮想联翩的能力都感到无语至极。
先前给予他安全感的对象,此刻成了他胡思乱想的维纳斯,激发他灵光一现。
他看过一部惊悚电影,主角痴狂地想要买下一套中意的房子,在地产业最繁荣的时代,频频涨价让她误入歧途,选择制造命案拉低房价,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岗亭里的保安。
他看过一部灵异小说,类似阴阳两界交界处的便利店,十二点后,光顾生意的对象会变成鬼魂。
无论哪种情况,作为路人甲的柳宝必然是会顺带被迫害的,他眼泪都被自己吓得险些逼出来了。
遥想上回哭还是在三年前,身无分文躺在公园长椅的第二天,被陌生人悄摸送了一盒盒饭。
掉进米饭的眼泪,让他真切体会到眼泪这种液体是咸的。
他想撒腿就跑,又舍不下会让他行动不便的两只行李箱。
他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发生,嗡嗡直响的大脑冷却下来,终于慢慢意识到是什么乐器在演奏的旋律,不是他肚子叫。
柳宝一头雾水地环视一周,原来奶茶店隔壁是一家钢琴调律门面,灯熄了,没想到里边还有人。
他松了一口气,看着玻璃窗上的宣传单,不禁感慨,据说那些乐团艺术家演奏用的三角钢琴,最便宜都要好几万。
果然老天给他开的是窗,不是下水道口,还没亲耳听过现场演奏的钢琴呢。
他移步到已经打烊闭门的钢琴调律店门前,扶着门把手缓缓蹲下,悄摸地从门缝底下听漏出的乐律。
柳宝认为这是件很幸运的事,高兴的脸蛋都微微发红。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从不听太压抑的歌曲和惨兮兮的短视频,免得感性的脑袋有感而发。
门底缝传出的这个旋律,连五音不全的他都不由觉得沉重、悲戚。
柳宝的情绪被随之被带跑了。
白净的脸蛋上,本来熠熠生辉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他拼命眨眼阻止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正当他在通过深呼吸调解自己的消极情绪时,向内开的门扉动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鬼祟,当即站起来要假装从这经过。
眼眶里是将落不落的泪珠模糊视线,空空如也的肠胃让蹲太久后猛然站起的他眼前发黑,他没能看清眼下,一脚把店里向外伸出的一根长棍踩断。
柳宝尴尬地定在原地吞了口唾沫。
“啧。”
他听到不耐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往店里那头望,只看到贴近到眼跟前的胸膛,白T底下是呼吸起伏而隐隐约约显露出饱满紧实的胸肌。
真好,健身博主晒胸肌和腹肌的受众更多,涨粉速度可快了。他为数不多的粉丝貌似也不算很喜欢他,常评论说,他这种极品omega应该推给alpha。
他去查过,说是虚构世界观里的性别,alpha有较强的体格和生殖能力,omega是体质较弱需要被保护的一方,两者之间通过分泌信息素互相吸引。
前面他不大明白,后面他懂,二八月猫喊春。
可现实中哪来什么alpha,竟是些下头男,整天发些九宫格图组成不明器官,简直令他作呕。
大块头男不满地喘了口粗气,把唤醒他,没能再分神想这样有的没的。
“让开。”
距离太近,大块头男的声音发聋振聩,让柳宝下意识顺从:“哦......好好好。”
他被大块头男的气势压得不敢抬头,忙后撤步:“对不起,踩坏了你的东西,我赔你吧。”
“四百零九,怎么付?”
柳宝被大块头男浑厚没有温度的声线压制地愣了愣神,很快又清醒过来。
一根棍子四百零九!
他抹了把额头被这笔巨款惊得冒出的冷汗,不禁有些怀疑对方在讹诈他,选择不再畏缩挺胸抬头起来。
大块头男从店内的台阶上下来了,身高优势叠加在气势上的威压退减不少。
柳宝绷脸抿唇,试图营造出他超级不好惹的神情。
可他只看了大块头男一眼,就跟被扎了洞的皮球一样泄气了。
再看一眼被他踩断的棍子,灰溜溜地从外套内侧口袋取出五百块现金,抓起大块头男的手把钱塞到他手上。
谁让对方带着墨镜,地上断成两截的棍子是导盲棍呢。
大块头男是个视障人士。
他把视障人士的导盲棍踩断了,还有疑心人家讹诈他,没有比这更缺德的事情了。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门头招牌的钢琴调律前面还有俩个字,盲人。
他一瞬间冒起的念头是,幸好他是健全人,这样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法,让柳宝羞愧地心砰砰直跳。
男人摸了摸钱:“多了。”
柳宝愧疚得不得了,连忙说:“不用找的,是我不对在先,对你还造成影响了,多赔你九十一块钱也是应该的。”
“嗯。”男人停下掏口袋的动作,回身摸索着锁上店门,脚步试探着,迈步到马路道牙,用上半截盲杖横扫马路道牙边缘线,通过盲杖和边缘线碰触定向行走。
柳宝心里咯噔一下,眉眼低垂,唇瓣抿紧,他拿起男人捡起来放在门槛上的盲杖杖尖。
导盲棍不仅仅是探索前方地形构造辨别地面情况,盲杖尖部有个不同杖身材质的凸起,应该是增强敲击地面的传震感,靠听反射声音辨认盲道位置和方向的。
对于全盲的视障人士来说,他们面对的不是健全人简简单单闭上眼的漆黑一片,而是望不到尽头的虚无混沌。
先天视障人士,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黑色,他们出生时就在令人不安和窒息的黑暗中度过。
他们没方向,看不清周围,甚至直线行走都是困难的。
盲杖是盲人的眼睛,他却一脚踩断了。
柳宝看了眼门店招牌下方,联系电话前有称谓,他忐忑地喊了一声:“邓先生,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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