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先生没答应柳宝,甚至没理睬他,继续径直往前走。
柳宝明白,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他这样像蓄意接近的人,连最基础辨认面相善恶的推测都做不到,肯定要提防的。
他在原地纠结好一会儿,终究舍不下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家底,拖上两个行李箱去追邓先生。
柳宝最会看人脸色了,顺带自然而然擅长讨好人。
他试图让邓先生从听觉判断出他没有恶意,捏起嗓子把音色放柔,带着点天然的亲昵。
“邓先生,你等我几步,腿长就是不一样,你走得真快。”
“这么晚了,你是要回家吧,你就顺路带带我嘛,求你了。”
“说实话吧,其实我在找房子住呢,我不是本地的,找了一下午,都不知道这附近哪里居民楼多。”
柳宝不直接说,特意在凹凸不平的路面拉过行李箱,让邓先生自己察觉。
可惜,邓先生依旧没理睬他。
柳宝碎碎念突然停下来,快走几步,原来是邓先生前边有果皮乐色。他手上没空闲,只好用脚把前方的障碍物踢走。
有人被迫在陪着他,柳宝慢慢胆子大了起来,他凑近邓先生,尾音微微拉长:“哥哥,你理理我呗。”
“哥哥,那你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就跟着你了。”
邓先生眉头压得极其低,几乎完全被墨镜遮住:“不要叫我哥哥。”
“哦,好。”柳宝笑着回应,只说不许叫,没说不让跟。
他走了一会,因为轮子坏的大箱子实在沉,右手提得酸疼,停下脚步把两个箱子调换位置。
所幸再抬眼,邓先生没有和他拉开太远的距离,他快跑几步又追了上去。
“邓先生,你好高哦,不像南方人,家里都来了这边发......”柳宝沉默两秒,邓先生看不见,如果家里人在身边,应该不会这么晚没回家都不出来找吧。
也不一定,就算在身边,也可能没有人找,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的,有太多五花八门的挫折和苦难能消磨这份爱了。
柳宝怕嘴瓢说错伤人心扉的话,没再继续讲了,只静静地拖着他的家跟在邓先生旁边。
天有不测风云,瓢泼大雨虽迟但到。
刚滴答几颗雨点落到柳宝额头,他反应迅速地拿出雨伞硬塞给邓先生,也就这会功夫,瞬间雨势就大了起来。
柳宝无奈地撇撇嘴,忙翻出一条塑料袋把他最昂贵的手机仔细包裹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发现邓先生正在原地未动,像是要等他。
雨声太大了,他笑嘻嘻地拔高音量:“我......我有两把雨伞的,你先走,你先走吧。”
邓先生迟疑一会,继续迈步向前。
应该是眼疾的考虑,邓先生住的地方离店面不远,他们很快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邓先生站进楼梯口,把雨伞递向身前。
柳宝把手伸进外套底下的上衣衣摆,手上的雨水擦得半干才去接回雨伞。
他站在楼下招手道别,后知后觉邓先生看不见,又收回动作,热情洋溢地喊:“邓先生,拜拜啦,你慢点走。”
驻足看了一会,他发现楼梯声控灯貌似失灵了,忽闪忽灭的,天那么黑,下着雨,连月亮都没有,这哪看得清路。
已经告别了,再出现显得图谋不轨,可他实在不放心一个盲人走楼梯,索性压低脚步跟上去。
由于怕邓先生发现他,没有打开手机手电筒,鬼鬼祟祟地摸在后边。
这样的情况确实看不清楚路,他到楼梯中间平台不知晓,踩空后一个踉跄。
邓先生双手环胸叹了口气:“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柳宝尴尬地站直起来,他简直蠢得要死,盲人哪里要考虑什么光线太暗的问题。
他来到二楼入户廊道的转角,瞄见邓先生对门还有一间。
柳宝捏紧手上的雨伞,低着头看伞尖上和衣摆的雨水滴答滴答流进鞋面,开始胡编乱造地解释:“我......我是在想着你这栋楼会不会招租呢,瞧,隔壁还有一间,呵呵,还有一间。”
“哦,是吗。”邓先生按下指纹开门,关门前丢下最后一句话:“隔壁被一个独居老太太买下了,她好像是去旅游了,你要租也没机会。”
门彻底合上后,柳宝窘迫地笑了几声,本来就没有机会,押一付三的小单间他都租不起,何况这种是一梯两户的套房。
柳宝回到楼下,风一吹,屋檐遮不住的雨水又打到他身上,疲惫感劈头盖脸地袭来。
身上都被雨水弄得湿透了,为数不多的家产里衣服占比较多,他是收进那只大的布艺行李箱,一路上箱子越发沉,想来里边状况也不大好,那他也不必在意自身的狼狈了。
他拿出手机,背过身弯腰挡雨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进水,也没有太糟糕,如果手机坏了,那才真的遭不住。
大雨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就好像今天的遭遇尚未停歇。
*
翌日清晨。
邓亚明给眼睛蒙上的一条青蓝色缎带,从一个装着十来根备用导盲杖的纸箱里拿出一根新的出门去买早餐。
为何要买那么多导盲杖,别无他法,因为这个月刚过半,他已经被路人弄断第三根了。
前一次是他走在难得通畅的盲道上,有辆直面向他的电动车,估摸着人会避车,向他驶来,丝毫没有减速迹象,随后被他一个不小心用导盲杖绊倒了。
对方很委屈,说他不长眼,把棍子杵到车底害他跌倒,骂骂咧咧扶起车就此扬长而去。
不像昨晚的笨蛋,上赶着要赔偿,一溜烟跑了就好,他又没心思去追。
门打开的声音,把蹲坐在楼道墙根的柳宝惊得稍稍惊醒一些,可他实在是困,枕在胳膊的脸蛋翻了个面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从楼道通风窗斜射进来,披在柳宝身上,侧脸轮廓因为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透着安静与柔和。
昨夜雨实在是太大,他拖着两个行李箱空不出手撑伞避雨,而且他好饿,没力气折腾了。
想着邓亚明看不见,对门的老奶奶不在家,也就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他不会打搅到谁。
本打算天亮或者雨停就离开,可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反而更加睁不开眼皮,意识都不大清醒,连自己身处如何都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感觉有软乎乎又暖烘烘的东西在靠近他,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屁股和后腰抵着硬邦邦的地面和墙壁,经过这一整夜的折磨,身体不自觉地团吧团吧窝近给他带来温暖和绵软的源头。
柳宝逐渐清醒起来,他好像被谁抱在怀里,昨晚的际遇在脑海中浮现。
他悄悄睁开一道眼缝。
真的是那个邓先生,没带墨镜了,眼睛上绑着一条青色绸带。
柳宝攥紧拳头,不得不承认,他想进去。
他继续装睡,就可以进去了,可是好卑鄙无耻。
邓亚明抱着他进玄关后,他还是没能放任自己这样做,咬牙说:“那个......对不起。”
柳宝从邓先生身上下来,踩到刀尖一样连后撤好几步,退出门外。
按理说不会发现他的,或许还有其他人也在,也可能邓先生不是全盲。
他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一股脑地把昨晚预备万一被发现的理由吐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没有一点点是想赖在这不走的意思,只是雨太大了,我东西太多不太方便离开,我真的只是想着暂时休息一会儿,我现在马上就走,不会让你看见我了。”
邓亚明往前迈了两步,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等柳宝说完,他才讲:“发烧了。”
“啊?”柳宝懵住,被这句突如其来又没主语的话困惑地微张嘴巴。
邓亚明显然不耐烦起来,重申一次:“你,你发烧了。”
柳宝摸完自己额头又摸脸蛋,和手心一样的温度。
“没关系,不是很热会自己退的。”
说完,他去楼道里找自己的行李箱,不见了。
他急忙在身上摸索找手机,也不见了,柳宝情绪瞬间低落到谷底,不免埋怨起自己来。
昨晚就不应该睡着的,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啊。
柳宝环视四周没发现有摄像头,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不受控制地瘪嘴,鼻子抽了抽。
“进来吧,你的东西在我这。”邓亚明在这时说:“帮我看看空调怎么不凉快了。”
柳宝进屋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在沙发边,茶几上是自己的手机,顿时乐出声,冲过去把手机握紧在手上。
他跟在邓亚明身后来到卧室,拿过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是模式调节到了制热。”
柳宝有些怜惜地目光打量着邓亚明,他从屋里的物件都是单个推断出是独居,开空调都这么麻烦,还要自己生活。
“调到22度。”邓亚明说:“然后去洗澡,阳台上有洗烘机。”
这有些太突然,柳宝不太确定真的是他听见的那样吗。
他原来是想着可以进来借用卫生间洗把脸,再从行李箱找出一件还算干爽的衣服换上,只要出去街上见到人没有太丢脸就好。
命运很爱给他安排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套路,这回的糖实在甜得太过分了,居然只用低烧就换来了。
“真的可以吗,我能用洗烘机把我的衣服都弄干吗?”
“去吧。”
柳宝不再忸怩,欣然露齿一笑:“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邓亚明身体往浴室方向转过去,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在做什么啊,主动把一个麻烦惹上身。
“我可以用一件浴袍吗?”所谓的麻烦精柳宝把脑袋从浴室门探出来,扯着嗓子保证:“我会洗干净的,而且我没有任何皮肤病或者传染病,我很干净的,你可以放心。”
邓亚明脸色不大好,那件浴袍并不是新的,他用过。
可转念一想,拒绝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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