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宝刚从浴室出来就被邓亚明叫住了。
他被领到毫无烟火气的开放式厨房,崭新得好像自打装修好后从未使用过。
邓亚明让他自己加热一份打包盒里的食物。
“你一个人生活吗?”柳宝看着除了微波炉以外,没什么使用痕迹的厨具,有些担忧地脱口而出。
天然气和电,看不见操作失误真得很危险,虽然条件好,但是也生活得很艰难吧。
他怜悯的眼神不由地扫过去,意识到这样的目光会刺人,又垂下头,想起来邓亚明看不见,再抬起头。
邓亚明冷飕飕的口吻应答:“暂时的。”
柳宝又低下头,感觉好像被发现了,看不见的人在其他感知方面很敏感吧。
怪不得,话这么少。失去很多娱乐方式,也比健全人更少接触到人,变得冷漠也很正常。
可是,人体格硬朗,面色也冷冰冰,心却是软的,胸肌也是软的,想到刚刚被公主抱,柳宝觉得脸在发烫。
他看着邓亚明昨晚的墨镜被换成绸带蒙住双眼,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眼睛是疼吗?”
邓亚明摇头后,不咸不淡地开口回答他认为柳宝真正想问的:“后天的,视神经萎缩。”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疼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柳宝慌慌张张地解释清楚:“我没有认为你不可以自己......,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很乐意。”
邓亚明无所谓地说:“我不忌讳这些。”比起这些,柳宝一讲话就滔滔不绝更让他头疼。
柳宝给自己热好早餐,问过邓亚明已经吃过了,便乖顺地坐在饭桌上用餐。
他时不时往邓亚明卧室的方向看过去,其实空调不制冷应该是假的,既然是后天的视觉障碍,肯定知道空调就那几个按钮的位置,用了那么久,哪里正正好好今天才不制冷。
邓亚明回了卧室,好久都没见出来。
柳宝吃完把厨房收拾干净,打开行李箱把打湿的衣服一块塞进洗烘机,拿出手机去查怎么设定,琢磨好一会才启动。
忙完这些,他有些局促地在松软的沙发落座,身侧的双手在沙发表面轻抚。
他打量一周,很简约的装修风格,没什么摆件,也许是避免邓亚明行动不便打落物件,还不好收拾。
在他农村老家的自建房,都是凹字形或者拐角形房型,从每间房门出来都是宽敞的院子。
最近这几年开始新兴起盖套间户型了,他同学家就是。
他来城里前一天,去过同学家暂住,地板还是水泥地,这是他们那的常态,只装了窗和大门,里屋门扇都没装,先搬进去住,一点点攒钱下来慢慢装修。
按他的目前的阅历,这套两室俩厅的房子对他来说已经很豪华了。
他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也要买下一间这样的房子,独属于他的,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去。
邓亚明从卧室出来,在茶几放下一杯温水,和一板氨咖黄敏胶囊。
柳宝道谢之后,就着温水把药丸顺下。
他手里攥着最后的俩百块现金,在纠结究竟留下一百还是二百,他一天的工钱才八十,一百块于他而言很多很多。
他之前打工的餐厅刚入职的时候他没成年,招聘他有很大的风险,他死皮赖脸地溜进后厨洗碗,说只要吃俩顿饭就好了。
老板看他可怜,商量着工钱给不了太多,有饭吃他都高兴坏了,连忙答应。
餐厅明明是只包餐食不包住宿的,记着老板悄悄给他一个人搞定租房的恩情,成年之后他也从不提涨工资的事情。
柳宝纠结地扣手心,他什么要求都没提,有饭吃还有药服,都说好人有好报,他不应该那么小气。
他把俩百块钱压到玻璃水杯下。
看向沙发另一侧沉默的邓亚明,他顾虑起来,万一邓亚明只收水杯没发现二百块钱,然后飘到犄角旮旯里,那可怎么办。
辛辛苦苦洗盘子、端盘子、擦桌子挣到的钱,没被花出去实现它的价值,想想柳宝就受不了。
他搁那猛地摇头,又把钱攥回手上。
应该是视觉障碍听力会更灵敏,邓亚明朝他看了过来了。
他如坐针毡起来,是不是疑惑他怎么还不走,又不好意思撵他。
“我在等洗衣机,那个洗烘机,我的衣服好了我就离开。”
“嗯。”邓亚明点点头,去到另一间屋子。
趁着邓亚明打开门那一刹那,柳宝看见房间里好像有跑步机和龙门架,他轮休时有过给健身房兼职发传单,在广告单上看见过。
半个多小时后,柳宝去阳台那收拾自己的衣服,听见玻璃碎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急忙跑回客厅。
邓亚明在厨房的中岛台那冷脸站得背脊挺直,只头微微低着,窗外恰巧吹进一阵风,绸带尾巴在他后脑勺扬起。
他锻炼完从橱柜拿出来香蕉,打算冲泡蛋白粉配着补充能量,不想靠摸索慢慢试探,尝试双手同时操作,结果失误了。
柳宝忙不迭跑了过去,邓亚明制止住他。
邓亚明跟被霜打了似的,光看抿紧下沉的唇角就知道恹恹的,听见脚步声,他毫无生气地说:“别动,有玻璃。”
“有玻璃我才要过来,你才应该别动。”看到邓亚明周围都是玻璃碴子,柳宝急得声音分贝都高了。
有什么在蹭他膝盖,邓亚明躬身按住:“晚些会有保洁过来。”
“你要推我,我可能会割到手。”蹲在邓亚明脚边的柳宝一动不动地提醒道,邓亚明松开他发旋顶,他又开始捡玻璃渣。
他软磨硬泡地要邓亚明指点他怎么泡蛋白粉,端过去放在茶几上,牵着对方手腕摸到玻璃杯的位置。
邓亚明抿了一口试探温度,轻点了俩下头。
柳宝站在沙发边,用指甲轻轻划拉沙发扶手。
他开始后怕,好像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他吃饭时不小心咬破过自己嘴唇,那种无意识伤到自己是控制不到力度的。
玻璃杯的杯壁都碎裂了,厚实的杯底还算完好,带着尖锐的杯壁棱角就这么横在岛台和厨台过道之间,看不见的情况用最大的力道踩下去,再加上邓亚明自重又不轻,完全可以刺破鞋底再扎进脚底。
手机还放在茶几这边,要求救就得走过来,可脚疼得走不动道了,就算有力气单脚蹦,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摔到玻璃碎碎上,掌心、手腕、小臂、胳膊肘都可能受伤。
还是那种看不到危险,就好比刀尖在眼珠子前,看见了会停住脚步或者后撤步,兴许伤得不深,看不见没法预判近在眼前的危险,直愣愣撞过去,刀尖扎破眼珠,刀身深陷眼眶骨。
想想就渗人。
邓亚明的工作还是给钢琴调音,手受伤了,怎么赚钱维持这样的生活条件,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不像他吃俩馒头就能打发。
柳宝心里堵得厉害,明知道不该他还是问了:“暂时是多久?”如果得到的回答是眼睛快要治好了,或者家里人准备来照顾了,他就不会心心念念这件事情。
畏畏缩缩很小声的声音,邓亚明疑惑地问:“什么?”
柳宝心一沉,一口气吐出来讲得明明白白:“你说一个人生活是暂时的,暂时是多久?什么时候有人来照顾你呢,我觉得你不应该逞强,也许可以请求他们......”
“这不应该是你要干涉的。”邓亚明把玻璃杯砸回茶几上,砰响一声后,他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戾气:“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柳宝站在原地,呼吸停滞一拍,下意识后退好几步,靠在墙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被训斥的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借口,只会让事情愈演愈烈。
他心里一片慌乱,不应该口无遮拦的,五分钟内对方改变不了现状的事情,提出来都是让对方接受不了和难堪。
一个电话铃响,中断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对峙。
邓亚明接起电话。
“我是......
一般客户都会有顾虑,不冒犯......
调节止音器这些,健全调音师也是通过触摸判断松紧,部分零件在机芯背部,都是通过工具去探,音准音色鉴定并不是靠视觉......
按次计费,按钢琴状态定价后,时间长短之类的任何情况都不会加收费用......
我有音协颁的技师一级职业资格认定可以出示,您完全可以放心......
做整音的工时很长,我比较建议您送到店里......
......
这样,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我会到店里......”
邓亚明双手往后,把绸带又系紧了些,凭借对屋子摆设布局的熟悉,顺畅地走到玄关处拿起导盲杖。
好似出门前,他才回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我有事,先出去,你可以自便。”
柳宝眨巴眨巴眼睛,收不回崇拜的目光。
他刚刚默默在一边,听着邓亚明沉稳的应答如流,音色低沉浑厚,充满身体健硕男人独属的磁性。
就是那种听声音就很有安全感,语气镇定从容,好像什么也难不倒,完全能扛起责任的成熟男性的魅力。
柳宝有些羡慕,邓亚明看着不比他大几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能成长到这样。
等到邓亚明离开,他低压嗓子学:“您完全可以放心......”感受嗓子眼震颤发出重感冒一样沙哑的声音,他倒回沙发上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躺在沙发上翻了身,好吓人。他刚刚听到收费标准,调音在三百到六百之间,整音在三千到六千之间。
换做他,听到这样的价格,会以最快的速度挂掉电话。
不过世界参差不齐,买得起几十万一架钢琴的富户,应该没那他这样的烦恼。
他要是也会点什么就好了,打工慢慢攒钱然后也这样开一个小店,等他娶老婆了,他要做个有担当好爸爸。
柳宝拿出手机看着时间,刚看到时间九点多,电量告竭,振动一下就关机了。
他琢磨着自便的意思,那应该可以充电吧。
就近找了墙排给手机充电,把两个行李箱轮子擦干净,推到玄关柜边上,就做完这点事情他有些头晕,也没什么力气。
他坐回沙发上休息,没一会儿就因为退烧片胶囊的副作用,眼皮子直打架,想着手机还在充电,他脑袋一歪打起盹来。
柳宝觉得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再清醒时是邓亚明说的保洁上门。
他嘴甜长得又乖,最招中年妇女的喜欢了,前半程还给保洁阿姨搭把手,俩人有说有笑的。
可时间来到后半程,他开始沉默起来,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柳宝扫了一眼保洁阿姨来时瘪瘪的手提袋现在鼓鼓囊囊的,他没有立场的,也不确定会不会是邓亚明默许的,着实犯难起来。
阿姨注意到柳宝的视线,心虚一瞬间把手提袋藏到身后,想了想又大大方方挎在手臂上。
柳宝捕捉到,他犹疑一会儿:“邓先生他一个人生活很不容易,你不要欺负他。”
阿姨入门不久后,听到柳宝对邓亚明的称谓和她一样,显然不是亲戚朋友之类,早就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邓先生他人高马大我哪里欺负得了他。”
柳宝直勾勾盯着钟点阿姨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
邓亚明从客户的琴行回来,往附近的茶餐厅去,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一荤一素点哪两道菜。
忽然有一个来电提醒。
“邓先生,是我。”柳宝本来想发短信的,这样被拒绝也不会太难受,但是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得到。他只知道手机有无障碍的读屏模式,但是没用过,不知道具体使用起来什么效果,最终选择打电话。
他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加把劲,想起来他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还在你家呢。”
“有事?”
确认是邓亚明本人接听,柳宝开始步入正题:“我是从平台上看到了你门店联系电话的,你要回来吃午饭吗,或者很忙的话,会回来吃晚饭不?”
“所以呢?”
柳宝讨好地笑了几声:“我买了菜,刚刚送到,我想做顿饭感谢你。”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偶尔一声汽车鸣笛音,柳宝忐忑极了,邓先生也不说话,他尴尬地扣着手。
他这样很像死乞白赖粘人的牛皮糖,简直厚颜无耻。
“好。”
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柳宝忙把准备好被拒绝的道歉一口气说出来:“我知道了,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打扰你了......”
柳宝反应过来:“啊?”
“我说,好,我在回去的路上。”
柳宝忍痛花了不少钱,从网上买了半只散养土鸡和一斤海虾还有时蔬。
红葱头淋扇鸡、椒盐海虾是他打工时茶餐厅的招牌菜,他岁数小,大师傅也不避着他,时间一长空闲时还愿意教他,他也学到点精髓。
饭菜端上桌,他小心地偷瞄邓亚明的反应,眼见又夹了一筷子,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沉下来了。
柳宝洗碗花了很长时间,他故意的。
因为他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在脑子里越是盘旋,他脸皮薄薄一层烧得更红了。
他终于收拾完了,走到沙发前,对着把绸带换成墨镜的邓亚明说:“你愿意收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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