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巾帼堂的。
进院门的时候,她没当心脚下门槛,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面朝地面栽了下去,咚的一声惊得躲在屋里的其余四人手忙脚乱跑出来。
一见是她,段芳和哎哟哎哟地喊着跑过来,将人从地面上捞起来时又惊呼一嗓子:“要死!阿思发热了!快叫大夫!”
这嗓子喊的大夫什么时辰到的,林思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恍惚之间望见火光,像是那日从地牢出来的情形,只是这牢里没有臭气,火光之间她只看到王牢头和阿芳的脸。
她们含泪隔着火海朝她挥手,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们说话。
林思急了,头也不回就要挣开拉住自己的人。但那手刚伸出去,就有火焰顺着指尖攀上来。
她心里一惊,忙收回手,耳边却怪异响起一声冷哼。
“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拽着她的,不是之前那两个人,而是殷嘉。
滚烫烫、红艳艳的火团团围在四周,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们吞没。
林思急得就要伸手去推开殷嘉,可不想一抬眼,殷嘉另一手执着一枚黑白难辨的圆子探过来。
火舌灼烧视线,像是眼睛里的水都要被烧干一般,她艰难地维持着睁眼的动作,拼了命地去看殷嘉的手。
那……是棋子!
她忽的想起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并非刀山火海,更不是地牢里囚人的石笼,而是一面四方规整的棋盘。
棋盘周围大火四起,轰隆隆地不知烧倒了多少东西。
不。
她不是棋子。
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是棋子,绝不任人摆布!
惊慌催着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但林思始终不敢闭眼,她忍着全身被熊熊火焰烤干的疼,高仰着头想要紧紧盯着殷嘉下一步要走的方向。
可殷嘉不动。
殷嘉隔着烈火打量着棋盘,下一瞬,她忽的笑了,咧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尖锐的笑声从牙缝之间张扬舞爪地伸出来,恶狠狠刺穿林思的耳朵,扎入她的神经。
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说话。
她看林思,正如她看团圆酒楼的小丫鬟,那根本就不是在看一个人,也谈不上在看一个死物。
在殷嘉眼里,她们这些人,原本就不算人,只能算个“东西”。
林思恨恨握起了拳,指尖扎入掌心,几乎没有的指甲隔着薄薄的皮肉与掌骨抵抗,抵出一阵不可忽视的疼。
痛感催生更强烈的愤怒,她要杀了殷嘉!杀了这世上一切漠视生死、操纵别人命运的人!
“啊——!”
尖叫划破碧空,房内紧接着呼啦响起一声。
林思叫声未歇,人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滴冷汗沿着鬓角划过脸颊,滴落在手上。
分不清是汗是泪,她只恍惚觉得耳旁的笑声仍未停歇,下意识抓紧了被角,心头也骤然一紧。侧头望去,却见隔着床帘,不远处映出四个站起来的人影。
“主簿?”
“哎!”
段芳和听到这不确定的一问,才知道她是真的醒了,忙响亮地应了一声,快步往她床前走去。
齐月娘见状,催着卫金娇和陆招子也往床边去。
在她们身后,一局推到一半的牌九横七竖八地倒在桌面上,一旁的炭炉袅袅白烟飘出窗外。
梦魇醒来之后,林思身上的热退了不少。
旁人只当她进京以来忙碌不停,身体还未适应宁京水土,自是诸事不适,要她好好在房间里养着。
林思自己心中清楚,根本同水土无关。
她是被殷嘉吓的。
从出狱至今,命悬在别人手里,面上再不显,哪儿能骗得过自己的心?
步步惊心,心中郁结,又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小姑娘死在眼前,她再逞强,身体已经扛不住了。
梦中一场虚惊,醒后退了热,身子却是异常虚弱。喊过段芳和那一声之后又昏迷了过去,迷迷糊糊睡着,时梦时醒,梦魇里她一会儿在地牢里,一会儿在棋盘上,不变的是身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吞没她的火海,以及殷嘉一排白森森的牙。
她不想睡,可身体要睡。
思想与身体对抗,最终还是败于现实。
好在巾帼堂里几人轮番上阵照顾,她精神日渐好了起来。到大年三十那日,已经能出门走两步了。
大年三十照例大家都是回家过的。可巾帼堂向来特殊,年夜饭从来都是聚在一起吃的。
两年前,齐月娘还没加入,堂里几人又都无家可归,便各自凑了一些银两买了年货过年。
后来齐月娘来了,看不惯几人凄凄过年的模样,直接为她们在刑狱司附近安排了酒楼大包厢,从此堂里人的年都好了起来。
今年少了曾经的张紫茹,多了一个林思。
齐月娘照旧如此安排,只是考虑到林思大病初愈,吩咐酒楼换了一桌温补滋养的菜。
年夜饭过后,时候还早,她们还想着去逛逛花灯会,不料还没出酒楼门口,就有人送来了齐月娘差人为她们备下的许多炮仗烟花。
火树银花迷人眼,卫金娇带着陆招子见了这些如猫见老鼠,登时兴奋起来,同大街小巷的人玩作一团。
噼啪毕剥的声音不绝于耳,灿烂花火之中,人们的笑脸时隐时现。
林思披着一件紫貂披风站在风里,视线都被闪乱了,一股说不清喜悦还是恐惧的情绪在心底蔓开。
这光景,她儿时曾无数次羡慕过,想要走进人群,成为嬉笑的一员。
但仔细一瞧,又觉得与那梦魇相似,明明眼前花火温暖绚烂,她却总恍然看见一排阴森白牙闪过。
“阿思姐姐,给。”
手里蓦地一沉,林思垂眸看去,发现手上多了一根小臂长的圆筒,上面过了一圈红纸,中间一根绿色引线探出来。
而给她塞这玩意儿的陆招子此刻正在催卫金娇要火折子,小小的眼睛里放着光,急得都跺起脚来。
倒是少见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
林思掂着这东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等陆招子拿了火折子回来,忍不住笑问她:
“这是什么?”
陆招子震惊不已,“二踢脚啊,你没见过?”
话音刚落,看着林思的病容,她又突然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一段关于林思年幼怙恃尽失、流离失所,艰难求生的过往在她脑海中补全。
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怎会有心思弄这些娱乐玩意?
陆招子瞬间又恢复了一副小大人的做派,拍了拍林思的手臂:“没事。我教你。”
她这样说着,指挥着林思将二踢脚放到人稍少的路口,又将火折子递给她。林思都配合着做了。
引线点燃之时,陆招子拉着她跑到两丈远。林思哭笑不得地陪着跑,看着小姑娘跑乱的垂发,她不自觉摇了摇头。
好像,她被这小丫头当作陪玩的伙伴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二踢脚升空,陆招子挽在林思手臂上的手突然松开,整个人呼啦一下大咧咧朝二踢脚的方向跪了下去,虔诚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下一个头:
“一踢劳,二踢病。诸邪散退,神明保佑阿思姐姐快快痊愈,身体安康。”
说话间,天上又是砰的一声,包裹二踢脚的红纸被炸成漫天“红花”,花瓣纷飞飘然落下。
一阵北风吹过,红纸飞散,星星点点火光湮灭在风里。
一片不足巴掌大的红纸悠悠然坠到林思头顶。她却无所觉般看着一本正经的陆招子从地上起身,看着她抽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泥泞雪水,又拍了拍衣裙与额头,看着她整理干净了回头含笑看自己。
“你……是在给我祈福?”
对视半晌,林思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陆招子点点头,“对啊。”
“主簿说的,过年放炮仗烟花,一为驱赶年兽,二为亲友祈福。她们怕炸到我,不让我放,就只能给你自己放了。但祈福我还是能做的。”
她说着重新挽上林思的手臂,费力搀着她,一步步穿过充斥着火药味与笑声的人群,往段芳和身边走去。
祝愿大家春节快乐,岁岁如愿
搔首弄姿求收藏评论.jpg[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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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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