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狱司有专门的信使,他们同一般信使不同,不仅骑术精而且有功夫在身,能当半个镖师用。
段芳和经过尹成的同意,统共派出去十二名信使,一来一回,少说要半个月时间。
十来天的时间就这么突然空了下来。
除去平日里一些鸡飞狗跳的案子,巾帼堂众人几乎要闲出屁来。
这日放衙前半个时辰,刚打发走两个为唱曲小倌打起来的商家小姐,段芳和心血来潮动了筹备年货的心思,拽上几人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阿思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不会过日子。”
人山人海的街市上,段芳和拽着要掏二两银子出来买对联的林思就走,嘴里还不忘念着:
“二两银子,那都够买我们四个人过年的全部年货了!那可是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的要价触到段芳和做惯了牛马的神经,她对于卖对联的走商狮子大开口愤愤不平,同林思絮叨了一路。
林思因而得知,原来二两银子能买上好几斤牛羊肉、两坛好酒、十来副对联、簇新的灯笼和好几身水貂毛的大氅。
买完这些剩下的银子,还足够她们去宁京城里顶顶好的明月坊里,买好些胭脂水粉回去。
随着段芳和的话音落下,以有钱闻名刑狱司的齐月娘也奇怪地打量了林思一眼:
“没听说做状师很阔呀?”
二两银子于齐月娘而言不算多。可她做生意经营,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小姐,自然懂得对于普通人而言,随随便便拿出二两银子买廉价对联是绝不可能的事。
“从前收入不定都不敢花,现在难得稳定下来,就想着摆一回阔嘛~”
林思嘻嘻一笑,脸上浅浅地笑出两点梨涡。
这笑甜得醉人,段芳和和齐月娘便没再说什么,只无奈地摇头,不约而同地叹了声:“你啊……”
一行人被这同声同气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二两银子”的事终于翻了篇。
在笑声里,林思掂着有些沉手的荷包,转手藏回了袖中。
其实段芳和说的没错。
她不会过日子。
被捕入狱前,她是个山沟村里人见人嫌的女娃,七岁前都与家里的猪狗同住,别说银两,便是铜钱她也不曾摸过。
入狱后,不花钱的牢饭吃着,数年一换的囚衣穿着。她不需要同其他死囚一般去服劳役,便更不清楚世间钱财物价。
而跟着殷嘉越狱至今,临走前殷嘉塞了她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到了巾帼堂齐月娘又直接给了一条“小黄鱼”。
她算过,自己手上如今不多不少有整整一百二十七两银子。
按照方才段芳和的说法,二两银子能做这么多事情。这一百二十七两银子岂不是够她过一辈子?
一辈子……
舌尖起落舔过牙根,林思默默细品着这三个字。
只要活捉黑寡妇,她就能要到解药,随心支配这一生。
伴随着这个充满诱惑力的念头,一股难以言说的刺激从头皮向下蔓延到全身,酥酥麻麻的。
她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恐惧,抑或是二者兼有之。
但她知道,自己看见一种在猪狗圈里、在地牢里都不曾设想过的自由的未来。
这个未来是美梦还是毒药,她无法确定。可她想要。
“阿思姐姐,你的。”
陆招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紧接着,一根细细的竹签被塞进手里。
林思回过神,发现手里多了一串冰糖葫芦。裹着焦黄色透明糖衣的山楂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星星落到了她手里。
糖衣在陆招子的嘴里咔嚓作响,碎得很清脆。听在耳朵里,平添了几分食欲。
林思没吃过这个,此刻却生出了馋虫,没忍住,张嘴就啃下最上面的山楂,却因为咬合力不够,下面的糖衣被带松了,咔一声断开,直直掉到地面上去。
“好吃。”
卫金娇在前面走得好好的,忽的回过身来倒着走,嘴角两边都沾满了稀碎的糖衣,手里的竹签还舍不得丢掉。
她一回头,恰好看到林思手里糖葫芦的糖衣大片掉落的一幕,眼珠子都瞪大了,“阿思你好浪费!”
林思本也在为“跳签自杀”的糖衣惋惜,猝不及防受她这高呼一惊,本来悬着的上下牙一磕,只听咯嘣一声,嘴里的山楂被咬开。微酸的汁水伴着清甜的糖衣一同在口腔里炸开,一种新奇的口感沿着舌尖蔓延四散。
糖葫芦竟是这般特别的好东西。
她眼睛落在剩下的糖葫芦上,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在端详什么稀世珍奇。
她们见她盯着糖葫芦看,还当她将卫金娇的话放在了心上,为着糖衣可惜呢。
齐月娘没忍住剜了卫金娇一眼:“不就几片糖衣吗?你至于说她浪费?”
说着她一把搭上林思的手腕转身就走:“走,今日午饭我们不回去吃了。我做东,到团圆酒楼去。”
陆招子一听,觉得手里的糖葫芦都不香了,伸手拉上段芳和和卫金娇赶紧跟了上去。
“诶?!”
被拖着走了两步,林思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不远处左拐的路口,又看看齐月娘拽着她走的方向,一片疑惑神色浮上脸来。
“月娘你是不是记错了?团圆酒楼,从后面路口左拐过去不就是了?”
宁京城的舆图她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
闻言,身后几人都是一愣,还是段芳和先反应过来,哎呀了一声,又叹了口气,神情也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阿思你刚来没几日,怕是不晓得。前些日子,有劫狱歹人肇事,将宫里的泄污管炸了,却没掌握好分寸,劫狱不成,连带着关在管内地牢的两个死囚与自己都被炸死了。而且不仅炸了一处,你说的那个路口过去便是一个缺口,这会儿正赶修着。”
林思没有接话。
她不好说,这事她知道。她不仅知道,还是被“炸死”的两个死囚之一。
另一具尸体是早已死在殷嘉手中的张紫茹,是巾帼堂之前的断事。
这个人恐怕就是段芳和叹气的原因。
继续这个话题对她而言并无好处,她只装不知道,点着头说着原来如此,跟着大家绕圈往团圆酒楼的方向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林思下意识往被围起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匆匆瞥见一个不规则的裂口,臭气从中熏出来。
几日不闻,她竟觉得有些亲切起来。
林思在心里对自己冷嘲了一声,提裙抬步跟着进了酒楼。
团圆酒楼里点着浓郁的檀香,照齐月娘的说法,这是比往常要浓上五六成的气味,都快赶上寺庙了。
檀香盖过了楼外熏臭,却也盖过了饭菜香气,几人坐下,连邻桌冒热气的羊肉铜锅味道都闻不见。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送来一壶热茶,茶水斟到林思面前时,他似是手累了一般换了左手拎茶壶,换手时,右手五指张开,幅度极小地甩了甩。
林思眸光一凛,顿时坐直了身子,全部视线都聚焦在丫鬟的掌心上。
那不大的掌心里,清晰地写着三个字——“独脚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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