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一晚上没睡，这次是主动的，哪怕第二天会瞌睡、说不定在因为太困神志不清，在组会上干出什么坏事...
即使这样，也没关系。
他更想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看汪知熠的，王成昀提出这个课题之前，陈砚不知道自己对这个领域这么感兴趣，就像猫突然找到喜欢的玩具。
在宿舍不方便，陈砚特意到王成昀租下的房子里去，王成昀分给了他客厅、还有客厅的桌子，时不时就来视察工作，发现陈砚坐下来长达俩小时，还只做了一件事，还没做完！
“有这时间聊天你真能写两篇论文了吧...”王成昀看着他不停地翻和汪知熠的聊天记录，又被秀得忍不住开骂了。
这俩没有一天间断，比续火花都勤快，一天能说那——么多东西！
“确实挺多，当时怎么没发现。”陈砚应和，回看才发现，他貌似因此占用了好多汪知熠的时间，不知道汪知熠有没有因此耽误备考。
翻到某一天，陈砚停下来，在那一页看了好久。
那一页频繁的左右对话框里，夹了一条语音通话的记录，时长67分钟。
汪知熠那天写了一篇议论作文，大概是讨论爱，陈砚看到这题目的第一反应是写点社会热点事件弘扬正能量，汪知熠那个脑子、还是绕不过温晚，写着写着又讲起了妈妈。
她对作文题目理解的直接，并不上升什么价值观之类的，就是简单讲述、不，转述温晚和她爸的故事，因为觉得很合适那个“爱”的壳子。
是温晚告诉她的：
温晚和汪存心见第一面时，其实有点讨厌他，一个声称是从高校下来支教、援助落后山区的孩子们，然后好能以此换取保研资格的生物老师，但根本就不懂生物。
菌子长不大就烂的原因，是因为她用的是次种、坏种，它天生就长不大，非要长大“逆天改命”就只能坏掉，和温度湿度通风病虫害、土壤还有养料通通都没有关系，汪存心还农学专家呢，研究了半天，完美避开真正的问题，可以说是毫无实力。
“呵...”陈砚想到这里哼笑了一声，汪存心和温晚这种实践派和理论派的对抗太经典了，两个人互相都瞧不上对方，但偏偏结为了夫妻。
温晚家里先看上了汪存心的条件，那时大学生还算比较稀少的，何况汪存心还要更近一层，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要是能傍上这女婿，温晚一家以后都不用瞅了。
尽管温晚无心、也不同意，有底线，她不在乎什么事业和钱，和汪存心合不来就是合不来，但最后还是嫁了。
温晚的爸妈设计了一场饭局，不停劝酒，然后又把他们两个弄去了一个屋。
人酒醉后其实不能行事，但他们确实因此被迫共处了一晚，温晚爸妈就有理由逼婚，汪存心为了民声不从也得从。
结婚后，温晚和他关系变得更差了，三天两头就要吵架冷战。
温晚有一个一直带着身上的小葫芦挂件，她自己做的，很喜欢很喜欢，别人摸都很少能摸到，每次一吵架汪存心就专挑那葫芦骂，导致温晚原本人如其名、挺温柔的一个人，碰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是要急眼，发展到后面甚至会忍不住动手。
汪存心天天读书写字，而温晚日日锄地，是在把他打得受不了了，汪存心就越要骂她那宝贝得不行的破葫芦，还专门写了一本书骂。
支教最少要三年，第一年这两人就足足吵满了365天，感情毫无进展，好几次汪存心气得差点把温晚的土地全都烧了，但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
第二年，两位仿佛吵累了，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吵架了，生活不再那么激烈冲突，他们又都是正好血气方刚的年纪，除了观念不合，其他方面其实般配得很。
久而久之，有时候，反而温晚和汪存心会亲密一下，觉得气氛到了好像嘴一下问题也不是很大，反正都已经糟糕成那样了，破罐子破摔各取所需吧。
第三年，温晚和汪存心又吵起来了。
汪存心真的搞不懂温晚怎么会那么在意那个破葫芦挂件，自己做的手工，放家里放床头、平时看看不就好了？偏要带在身上，还挂脖，他每次还得先把葫芦摘下来，而且必须得小心翼翼地摘，也细心呵护着它。
摘急了，动作没那么轻缓，温晚都会生很大的气。
与她而言，葫芦是承载了她无数情绪的重要的东西，对汪存心来说葫芦却可以扔掉、踩碎，随手丢弃。
温晚气的是她明明都无数次和汪存心说过了葫芦的意义，汪存心还是没听进去，说白了就是不爱。
汪存心支教结束倒计时六个月，温晚打定了主意，想让他一定要隐瞒消息，到时悄悄的走，免得她爸妈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她，她继续留在乡里，不跟着汪存心一起。
他们又不相爱，何必呢，反正也只是嘴上说说，在乡里办了个酒，非常凑合地过了两年，连结婚证都没扯。
温晚更愿意种地一辈子，和那些蔬菜瓜果过日子就好了，蔬菜瓜果好，不会气人，温晚给它施多少肥，它就有多少的收成，永远真诚。
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汪存心了，甚至答应他，自己留下，如果发现她爸妈有不甘心想去闹的趋势，会主动帮忙拦着，但没想到汪存心听完之后不仅不感激，还生气，吵了跟她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把她的葫芦摔地上了。
幸好葫芦没坏。温晚真的对汪存心不抱任何希望了，从此把他划出自己的人生，足足快五月没和他说一句话，汪存心也故意无视。
但他临走前的一星期，又主动去找温晚，温晚把那当做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答应了去见，两人在河边见面。
那时是雨季，山洪和山体滑坡之类的灾害频发，其实他们不该选在河边的，但没办法，只有河边没人，只有那儿能让他们再好好独处一次。
汪存心拿出房产证，说他本来早就托人在合适的地方贷款买好了房子、装修，准备和温晚一搬上去就能入住新屋，然后领证，他想再问温晚一次，是不是真的想继续留在乡里。
温晚：“......”
“你..你买房子有什么用，你不喜欢我还叫我和你一起走，是为了让我给你生孩子？你房产证是不是写的我的名字，是不是以后债也是我背？”
“我是没怎么读书，但你觉得我很傻吗、就能这么让你骗了！”
“...”温晚推了他一下，转身就要走，汪存心似乎没想到自己摆出来的真心在温晚眼里居然什么都不算，就像他刚来的时候，被温晚嘲笑明明钻研农学，却连一朵平菇为何溃烂的原因都没办法搞清，顿时也生上了气。
两个人吵着吵着，温晚的葫芦绳断掉、葫芦掉进了河边，温晚本能地就要去捡，还好被汪存心拉回来。
汪存心难以置信，“你疯了？！水流很急！”
明明知道最近雨季，还往水里冲，万一出事了呢？就为了一个葫芦？
汪存心简直要气死了，温晚那一瞬间确实是冲动了，回过神来时就开始往后退远离河边，闷声不说话。
汪存心看见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还紧紧盯着那个小葫芦，眼泪一下就溢满流了下来——他第一次见温晚哭，立马就不对劲了，心里紧了一下。
“......”他抬脚，
温晚发现他拦着自己，却挺身而出，松开自己后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朝河边的葫芦走去。
岸边打了层浪，把小葫芦卷进水里，温晚心跳加速、震如擂鼓，害怕汪存心万一因此出事，但更多的却是看见他愿意过去捡葫芦的激动和兴奋。
“别去了。”温晚劝。
汪存心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趟水过去拿到漂浮的葫芦，由衷地笑了，才终于明白温晚为什么总因为这破玩意儿和他吵架。
“你快回来！”温晚哭得更凶了，可嘴角是上扬着的，几步跟到岸边冲汪存心说。
爱是看见，就只是看见，这么简单。看见对方想要什么、想看见，而不是总在想，不就是一个葫芦之类的东西吗？
汪存心抬脚那一刻只是想让温晚能高兴点别哭了，不管掉在河边的是葫芦还是鸡爪，反正温晚喜欢，不管是什么，他都想去帮她捡起来，因为对温晚来说那个东西很重要。
两个人僵持了三年没有突破的感情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迎来曙光，温晚抬手正要把人牵回来，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汪存心头顶的山石松动、没有预兆，顷刻之间就带走了一条生命，轻而易举。
临死前，汪存心有一丝对不幸的感知，努力伸长手把葫芦交给了温晚，短暂恐惧过后，神情却是开心雀跃、还有满足的。
他正好死在他们确认相爱时。
...
然后温晚就晕倒了，再醒来，被通知汪存心已经彻底没气、还有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汪知熠就讲到这里，陈砚当时默声没有追问，没多久，他们的语音通话换了一个话题，比如她的作文里那个她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长难句到底好吗？
陈砚盯着手机空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又接着把聊天记录往下翻。
他是按时间顺序从之前到现在开始检阅的，有心整理过后，才慢慢清楚，他和汪知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他是在哪一个具体节点喜欢上汪知熠的，这件事他还是拿不准。
后半夜，陈砚反复了两遍，最后也只研究出他是在今天的凌晨三点半确认了他确实喜欢汪知熠一个结论。
他看见汪知熠仰望从高处落下的球，踮踮脚从人群里跑过去接住，手臂和膝盖、小腿都是伤。
虽然只喜欢隔岸观战，讨厌自己动起来，因为毕竟陈建业车祸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和他一起上山下海跳水沟，但如果自己替汪知熠做了，能让她不再受伤，陈砚也愿意朝那边抬脚。
当然，事实来讲，肯定是送给汪知熠一颗球更让她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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