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攸之是听过贵妃的。
传闻她原是益州来的女官,本为他人妇,后为太尉之妻,太尉成亲当日,尚为燕王的皇帝就在酒席间,吃着自己未来贵妃的喜酒。
太尉病逝后,几方高官相继求娶,无人不眼馋她身后大半个太尉府的陪嫁,甚至为此不惜大打出手告上官衙,谁知转眼宫廷重阳宴,在天子身侧见到了她。
“娘娘莫不是不认得此人了?”赵玉则出声,几名府兵不由分说摁住杜攸之。
“此人与娘娘,可是渊源不浅呢。”
一声冷笑从柳茸唇边溢出,“本宫要这两人有何用?”
“自然是……要杀要罚,随娘娘处置。”赵玉则神色柔和,略带几分不可察的讨好与凌厉。
“其父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至于杜攸之虽是臣的人,但只要娘娘想,任凭发落,臣绝无偏袒。”
“好一个绝无偏袒。即如此,”柳茸护甲抵住太阳穴,缓悠悠睁目,“那本宫就收了他吧。”
赵玉则无瑕的脸上出现一丝崩裂。
“陈王殿下不满意?”
“不敢……”
赵玉则淙水般潋滟的双眸涟漪深幽,“臣还以为娘娘会杀了此人。”
柳茸哦了声,“陈王是在教本宫做事?”
“臣没有。”他依旧跪在地,柳茸也没免他的礼,似没看见般走下台阶,只手捏住杜攸之的脸。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绮丽金贵地令人难以直视,许是被她的锋芒刺痛眼角,许是想到柳茸已是天子妻,杜攸之躲闪着眼眸滑下一滴润珠。
“如此好的一张脸,杀了怪可惜的。”柳茸仿佛没有看到赵玉则投来的目光,拍拍杜攸之的颊,“进宫服侍吧,宫里缺个乐师。”
“娘娘!家父、家父是被冤枉的,还请娘娘开恩,容下官面圣——”
“本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杜攸之惶惶然瘫在地,今日无人会来救他,无人会救杜父。
地上的人吸了魂魄般颓丧,柳茸松口,“也不是没有法子救你父亲。”
地上的人眸光悠悠复明,怀着仅存的希望仰视她。
“你父亲通敌一事活罪难逃,念在你孝心一片,你若代父受刑,本宫倒是能网开一面。”
杜攸之的心不安鼓动,“……什么刑罚?”
“本宫要你的舌头。”
话语一出,他乍然想起几乎尘封的往事,六年前他在勾栏院对她做诺,若负了她便教她割了自己的舌头。
鲜血从口中喷薄滴落青石阶,杜攸之想去看坐上女子是否有一丝不忍情动,然而她冷漠闭着眼,一点眼神哪怕是无情冷视也好,也不愿施舍给他。
这样好么?杜攸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何事,在痛意中闭上凤眸,这大概是对自己之前竟不齿地鄙夷贵妃的天罚吧,这样也好,就当是赔给她的。
庭阶的血色被仆从洗刷干净,家仆注意到自己的主子陈王还长跪在阶前。
自送礼到娘娘收礼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吧?如此跪法怕不是膝盖骨都裂了……
杜攸之与杜父都被带下去,柳茸才缓缓走到赵玉则身侧,他抬起眸,按捺不住的期冀隐隐泛光,似在等她开口。
“送一个故人来讨好本宫,有意思吗?”
“娘娘不喜欢?”
“怎么会呢,陈王有心抓人向本宫负荆请罪,本宫喜欢得紧,”柳茸摆摆手,“赏。”
随行的宫娥揖身下了台阶,赵玉则静候着,“啪”,一记掌掴不重不轻甩在脸上,薄冷的唇角瞬间流下一行殷红。
“娘娘赏你的。”
赵玉则没有掩袖拭血,淡笑着受下,“是臣的错,不该枉自揣度娘娘心思。”
因为未戴幂篱,他的肌肤在白日之下浮出一层好看的蟹红,密密麻麻。
柳茸默不作声观着,她太清楚那身亲王衣袍下薄软的皮有多容易泛红了,力道稍微重一些,留下的掐痕几日不散。
“陈王殿下怎的了?是不舒服吗?”
明知她是在明知故问,赵玉则非但不恼,落寞垂首,“臣天生畏光,恳请娘娘垂爱,赏臣一片地可栖息。”
柳茸伸手取来一片幂篱命人递过去。
“多谢娘娘。”他觑着勾魂的眼,鼻端在柳茸触过的地方蹭了蹭。
“本宫今日来有事与你说,西南道的兵权从前是由你手底的人代掌,即日起不必了。”
接过幂篱的手僵在半空。
继而,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交由镇国大将军薛不虞。”
赵玉则的唇角纹丝不动,捏着幂篱的边缘已生出几道沟壑褶痕。
“陛下同娘娘是不信任臣?”
“陈王殿下劳苦功高,陛下体恤,但总不能将朝事全推给你一人,有人分担是好事,陈王殿下应当比本宫更明白陛下的苦心才是。”
“是啊,臣合该谢谢臣的好皇兄。”他笑靥如花。
这个男人笑起来总是假时作真真时作假,令人分不清委蛇。
柳茸与他缠斗的五年,找不出他的一处软肋,也是在五年里她发现了前事种种因果。当初他主动指引自己与燕王相向,将他与燕王勾结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实则从初时便不过是二人设的局。
让受太尉钳制的燕王暂且脱身,将骄矜自满的雍王推上众矢之的,事成之后燕王的确信任赵玉则。
这份信任维系得长久,在自己进入燕王的视线之前,都是兄友弟恭的。
太极宫,夜色如魅。
柳茸脱下簪子,宫人正备着浴汤。
新帝登基前,宫闱之中并无多少浴池,新帝登基后特命人拟造蜀地的温泉,专为柳茸凿了一方浴池。
宫人软软道着浴水备齐,一只手凭空出现,将柳茸截进暗阁里。
来人身上的松香烟烟笼锁在她周身,浓郁地发紧。
“为何收了他……”赵玉则终于发问,眼瞳中全然不见白日的从容自若,暗含着一丝委屈质问着。
白日对杜攸之的处置,他耿耿于怀至今。
柳茸感受到男子的唇吻着自己青丝,他紧闭着眸,一边在青丝间辗转忘情汲取着她气息,一边愈发质问。
“为何收了杜攸之……你不是与此人不欢而散过么?”
“以娘娘的手段竟未将他碎尸万段……”
柳茸笑声慵懒,“我不能收吗?”
赵玉则退了半步,唇间挂着她的发丝,眼神幽暗,“……你不忍心杀他。”
那还真是错了,不是不忍是没必要,柳茸对杜攸之无半点情谊,一回宫就通知敬事房磨好刀了。
他牙关一个顶力上来,又抱住她,也不管旁的,呼吸急促,“娘娘对臣可真是心狠……”
“镇国大将军,本该是臣的,西南道的兵权,也本该是臣的,就连你也……”
赵玉则咬住舌根,刹住不断往下的心绪,他半跪地抱着,下颌抵在她胸前,望着上方女子的面容,声音发颤,似乎受了极大苦待隐忍不住,“为何要给薛不虞?”
这些年,她一步步将他折磨地几近疯魔。
“不给薛不虞,难不成给殿下?”柳茸抚过亲王服,在男人背后留下指划过的痕迹。
“殿下,说起来我还要谢过殿下的,当初肯留我在长安,如今我学有所成,殿下有了弈棋人,殿下不该开心吗?”
“如此说来臣真是三生有幸。”亲王的发冠落在地,细汗粘湿鬓发,赵玉则似在笑着,杀机从眼中流过,手却只是一路向下推高了女子的腿。
一场情动,宫人静悄悄地无人敲门扰兴。
没有柳茸吩咐,宫内的人不会擅自闯入,直待浴水放凉,无一人出声。
不知是哪里先发出的动静,柳茸闻见暖殿外起了骚动,阵仗貌似不小。
门外映出内侍弓腰的身影,“娘娘。”
“陛下执意要找娘娘,奴婢等不好交代。”
陛下?
柳茸眼雾迷离,听见来者后猛然清醒,穿起落地的中衣,将面色尚在酡红的男人推进来时的暗阁。
“娘娘不能把臣用完就丢……”赵玉则尾音似带了细小的钩子,不满地勾着人。
他余温滚烫地能化人,脖颈间红晕斑驳,一根手指勾住柳茸襦裙系带,将扯不扯,半威胁,半留恋地玩弄。
柳茸不留情面地关上暗阁,锁死阁门,把殿内摆设复原。
除了情动时不慎碰掉碎的一坐瓷瓶。
刚捡起瓷片,上方响起声音,“何人碰碎的?”
天子的面庞在烛影摇曳中更叫阴鸷,他的眉眼阴沉,烛晕的光圈拉长鼻骨的光影,似刀裁的画像。
“是我不当心。”柳茸打算捡起,一只靴子踩住她手碰的瓷片。
“叫宫人收拾便可,何需亲自检。”皇帝慢慢踢开地上瓷片,“伤了朕的爱妃之手,一只瓷瓶可赔不起。”
他执起她的手,拍开细碎的瓷片,检查完手上并无划伤,脸上的阴郁却无一分好转,“方才谁来过?”
“陛下多虑了,此处是宫里,哪能有人来?”柳茸理着掖在中衣里的头发,盘起发丝。
皇帝眸色微变,“朕的爱妃有事瞒朕。”
说罢他意图去拽暗阁机关,柳茸一个扑身扼住男人,小臂挡住男子胸膛,正中他下怀,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果不其然。
“陛下不也有事瞒我?”
“朕何曾有事瞒着爱妃?”皇帝冷嗤一声。
柳茸柔荑摩挲至他的喉结处,缓缓扼住,“是吗,那你究竟是燕王,还是阿宝呢?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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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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