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和史阐立是第一次见到影子,不由用眼神示意王启年,却见王启年同样一脸震惊。
只是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小范大人放开了影子大人,压低嗓音问了一句:“是院长派你来的吗?”
身姿颀长的黑衣人微微点头,神色被兜帽和面具遮得严严实实,连指尖都隐在皮质手套之下。
小范大人见他这般反应,又问:“院长可有话带给我?”见对方再次点头默认,他便率先转身出了房门,“那和我来吧。”又嘱咐剩下的三人接着吃,不必等他们。
黑衣人冲三人略一颔首权作打过招呼,然后真如一道影子般亦步亦趋地跟随小范大人离开了酒楼包间。那周身散发的冷气,竟让素来伶牙俐齿的王启年都不敢开口寒暄,偏生这沉默里又透着股诡异的乖巧。
直到包间大门砰的一声合上,老王才蓦地回神,总感觉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熟悉。“不对劲儿……”他咬了口鸡腿,暗自琢磨。
而另一边,范闲没有去管王启年几人在想什么,他向掌柜要了间上房,将门闩插好,窗户锁严,这才回身去看黑衣的“影子”,玩闹似的伸手去掀他的面具。
“真有你的,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他狐狸眼里的笑意止不住地往外涌,来到江南这段日子里积压的所有烦闷和委屈,一瞬间全都消散了。
洛九往后躲了一下,却没躲开,只好任由好友一把扯下面具。他亦笑开来,单手解开兜帽,如瀑乌发倾泻而下,另一只手已脱去手套搭上范闲的腕脉:“伤都好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
落在好友腕间切脉的手被牢牢扣住,耳边传来小范大人咬着牙的怒声:“你的武功,怎么回事!”
如果是以前,洛九想躲,范闲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
小范大人紧扣住好友的手,霸道真气不容拒绝地冲进了他的经脉,还没刚一运转,就见洛九已然承受不住地闷哼一声,额角浸出了冷汗。
他体内曾经奔涌如江河的滔滔真气,只剩下涓滴溪流。
堪堪五品。
怎会如此?
重逢时被喜悦压下的疑惑一齐翻涌上范闲的心头:洛九一向深为庆帝所忌,怎么可能突然放他下江南?他因悬空庙擅闯宫禁一事获罪受罚,到底被罚了什么?难道是因此……他受了重伤?范闲想到这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洛九的心同时揪起。虽然早就想好了解释的说辞,但他没想到只是一照面,就被好友发现了身体的异样。对于能否瞒住范闲,他实在没有一点把握。想到这里,洛九回握住好友发凉的手指,将背好的词又在舌尖翻来覆去滚了几遍,这才轻声开口:“是我太心急了。我尝试了一次破境,可惜没能成功。”
“未能突破宗师,我经脉受了些损伤,真气逸散,不过身体并无大碍。”他顿了一下,见好友眼中满是担忧和责怪,知道他信了自己的解释,又宽慰道,“不过你放心,只是暂时的,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我便能恢复。”
范闲相信了洛九。毕竟好友此前便只离宗师之境一步之遥了,这一步,他总要尝试踏过去的。登顶宗师何其艰险,即使是武学天赋惊人如洛九,也不敢保证一次成功。“那你也得小心点呀。可还有其他不适?”小范大夫忍不住唠叨一句,仔细望闻问切起来。
“没有,除了真气受损,其他都很好。”洛九眉眼弯弯,“而且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我真真切切摸到了那个门槛。”
“一年之内,必成宗师!”
范闲扬眉,眼中闪过一丝震动。是被好友话中透露的强大自信所震动。他既骄傲又心疼,双臂一展重重抱了一下好友,将脑袋枕在他颈间:“九哥……”
“五竹叔受了伤,远遁休养去了,也说一年之内必会回来。所以你别着急,安心慢慢养伤,我们还有时间。”
洛九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可他不能告诉范闲消息的来源,只好简短“嗯”了一声。接下来的话,才是重头戏。他安抚地拍了拍好友的背,低声道:“突破需要时间和机遇,我不能再困锁庆庙寸步难行了,加上武功受损是难得的借口,所以我……”
范闲颤了一下,已然猜到了好友未尽的话。他放开了被自己拥在怀里的人,深深望进了他的双眼。
“所以我提前演了药瘾爆发的那场戏……啊,安之!”洛九话音未落,再次落入了方才的怀抱。这一次,范闲用力到几乎把他揉碎。
药瘾发作的戏码迟早要上演,所以范闲早就和洛九一起排演了各种可能性。只是无论哪种,洛九都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他必须向皇帝屈膝服软,献上忠诚,戴上面具,虚与委蛇。
——他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哪怕只是演戏。
不必去看洛九也知道,好友快哭出来了。他由着人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自己,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慢慢讲起修饰过的经历。
“狗皇帝不想和我彻底撕破脸皮,找了陈院长来扮黑脸。我说服陈院长助我隐瞒,这让演戏容易了许多。如今在皇帝眼中,我和陈萍萍不共戴天,被仇恨和药瘾所制,主动为他所用。”
“总的来说,这场戏还是利大于弊,你看,我这不是就能出来见你了吗?想来此次回京之后,我的处境会好过许多。只是你要注意……”
他把自己这段时间反复斟酌的计划掰开揉碎了讲给范闲,没有一点隐瞒,这比单纯的安慰更能有效转移好友的注意力。果然,小范大人神情渐渐肃然,不再纠结伤怀,全神贯注听着洛九的计划,从自己的角度思考起来。
“一年之内,我与他必有一战。若到时候五竹回来,胜算更大些。即便没有——”
“安之,赢的人也只会是我。”
范闲感觉到皮肤表面针扎一般的战栗感,那是洛九不加掩饰的杀意。明明只剩五品真气,可他杀意之盛,居然让九品的范闲都感觉到了威胁。
洛九要杀庆帝。他之前不是这样想的。在北齐时,好友得知庆帝是自己的生父。因为太过在意自己,他下不了手。那时他应该是想成就宗师后便远走他乡的。为了摆脱枷锁,他宁可抛下自己、抛下一切。到底遭受了什么,让他改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这个问题在小范大人嘴边绕了几圈,又咽了回去。因为他能感觉到,洛九不想说。他纠结了一阵,还是选择了尊重好友,最终只是抬起右手——
“我们一起。”
“好。”
洛九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自此立下约定,彼此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曾经在他们相识之初,两人在滕梓荆家里喝酒畅谈,聊起以后的打算,那时范闲憧憬着当个富贵闲人、携妻归隐,洛九渴望着无拘无束、一步不退。彼时的他们,何曾想过今日?两人目光交汇,都回想起那段过往,又都觉得眼下这场面实在有些过分煽情,于是各自失笑一声,松开了手。
“你想不想当皇帝?”
“啊?”
洛将军话题转得太快,敏捷如小范大人都没反应过来。
可这件事洛九早已深思熟虑过:“庆帝冷酷自私,太子心狠手辣,二皇子虽有些真性情,却也同样视人命如草芥。庆国必须托付到对的人手里,才不负我们这番努力,才能保苍生百年安稳。”
他目光澄澈,直直望进好友的眼——唯有范闲,最值得托付。
范闲身为皇子,有资格在不引发社会动荡的前提下坐上那把椅子,若他肯问鼎皇权,可保庆国黎民百年安泰。
可是洛九没这么说。
做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经让两人备受煎熬的电车难题,可能是一国之主每日必修的功课。所以也不能全怪庆帝太过心狠,有时候坐在那把椅子上,不得不狠下心来,长此以往,扭曲性情的多,保持初心的少。洛九虽然相信好友,但他也了解好友的为人,如果范闲不愿,他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身上。
小范大人读懂了好友的神情,沉默了。
归隐田园始终是他心底的梦。他想和婉儿住在山清水秀的湖边,教养儿女,逍遥自在。可是洛九改变了他,太多太多。就像洛将军受到好友的影响,蜕变成了演技一流的影帝,学会了三思而行与权谋手腕,小范大人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好友的言行所触动,再也做不到对苍生疾苦视而不见,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可是当皇帝?他想他可能没有这个勇气。范闲此人,说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再看看吧。三皇子拜我为师,这些时日里我对他的性情也有了几分了解,是温和厚道的。而大皇子豪爽仗义,自有担当。不论是谁,有我们看顾着,总不会出大岔子。”他委婉地拒绝了洛九的提议。
“好,那就再看看。”洛将军笑了。
谁能料到,一国的百年基业、亿万百姓的命运,就在两个年轻人寥寥几句对话间悄然决定?
它现在还不是现实,可它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他和他,已经做好了,改变世界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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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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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江南重逢托付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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