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清辉大厦1号会议室。
清辉一行人早早就到了。直到服务人员把茶添好,杜永南才姗姗来迟。
他穿黑蓝色条纹老爹衫,小腹突起,下身是一条黑色西裤,一条显眼的奢侈品皮带系在腰间。
在棠荔枝看来,他的形象跟陶副社长差不多,都是五短身材,圆脑袋胖肚子。一张口说话,方圆一米范围内都是臭臭的。
唯二的区别是,陶副社长戴银色眼镜,杜永南不戴眼镜;陶副社长快谢顶了,而杜永南的头发则茂密得很。
杜永南的排场,比棠荔枝想象得小。
他只带了一男一女两位助理,且年纪看上去都有四十来岁,成熟老练。
杜永南在会议室门口与陶副社长亲切握手后,便在主位就坐。
舒宜向杜永南挨个介绍了出席会议的记者和编辑。当她提到棠荔枝的名字时,杜永南的脸色明显闪过了一丝迟疑,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棠荔枝像昨天无数次预演的那样,露出清澈而无知的大白兔眼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例行对他点头微笑。
会上,先由杜永南的助理代表公司详细介绍了永犇地产的广告投放计划,杜永南时不时点拨、补充。作为广告部经理,舟舟主要负责捧哏和接话,向对方奋力拍胸脯保证“只要是杜总您提的要求我们肯定尽全力满足,至于价钱方面都好商量。”
当然,舒宜也从旁给杜永南吃定心丸。她表示清辉有棠荔枝、秋月熙这两位笔杆子,一定让杜总的广告效果达到预期,甚至是物超所值。
杜永南的整个上身靠在椅背上,双手放松地搭子在座椅扶手上,翘着二郎腿,手指示意助理返回前两页PPT。他身体微微后仰,食指隔空点了点那张PPT,悠悠道:“公司现在主推的就是这个项目,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棠荔枝重点看了一下这张PPT的内容:永犇地产正在花城东面的一个商业中心附近建设住宅楼,目前一期马上就要交楼了,接下来要做广告宣传,主推第二期到第五期。
杜永南的助理接着老板的话说道:“这个小区的详细资料我会后发给你们,如果你们想去实地参观楼盘也没有问题,我来安排。”
舒宜正犹豫要把这项任务交给谁,杜永南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刚才听舒主任说,这位棠记者之前写过不少类似的软文,不然就交给她?”
舒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附和道:“既然杜总都钦点了,那肯定没问题呀。小棠,还不快谢谢杜总?”
棠荔枝又露出清澈的笑容,她把自己隐藏地很好,点头致谢:“多谢杜总看好我,杜总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不会让您失望。”
杜永南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之后便没再对她说什么。
总共两个小时的会议时间,像是两年这样漫长。
在这两个小时里,棠荔枝贡献了她毕生最好的演技。她始终全神贯注、屏气凝神。表面上装不谙世事,实则一直在观察杜永南的一言一行。
会后,棠荔枝才明白,原来她昨天看到的那份广告投放计划书,只是一份“计划”而已。实际上,清辉和杜永南根本还没有签约,杜永南的钱也还没有打到清辉的账上。
所以,今天的这次会议,陶副社长和舒宜的目的就是促成杜永南加紧签约。但是杜永南很聪明,他要先试水一期,再决定日后的计划。如果棠荔枝的这篇文章成功了,他就会按照计划履行承诺;如果她失败了,估计未来一年都不会再有戏唱。
第二天中午,白屿从北京飞回花城。
他一下飞机就赶去清辉大厦附近,选了一家粤式酒楼的包厢,提前点好菜,等棠荔枝中午下班。
棠荔枝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入包厢,发现桌上的菜已经铺满,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她正要摸手机给白屿打电话。
突然,白屿从门背后悄悄走出,反手将门扣上,双手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
棠荔枝吓得惊叫起来,不过立刻就回了神。
因为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是洗发水混合衣服上的清香,味道是那么干净、清爽、透亮。
她转过身,忍不住主动亲吻他的脸颊,又慢慢滑落至他的唇间。
她贪婪地在他身上嗅着,想用力把他的气味牢牢地印在自己心间。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隔着白色衬衫抚摸到了他腰部紧实的肌肉线条。他结实厚重的双臂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揉搓进自己的胸膛。
“好了,再这样,我要受不了了……”他厚实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过了一会儿,又将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鬼丫头,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他牵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快和我说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白屿一边给她夹菜,急切地问她。
棠荔枝一边吃,一边跟他讲了陶筝入职的事、陶筝和陶副社长的关系、陶副社长和杜永南的关系、以及杜永南指明让她写地产广告软文。
“第一,我想做社会民生部的副主任,未来想做主任,非常想,我担心陶筝的加入会让我的期盼落空;第二,我不知道杜永南是何用意,他交给我写的这篇稿件,我要不要故意搞砸它?”
棠荔枝一向对自己的野心和**很坦诚。她想,如果年底不能升副主任,她留在清辉将没有任何意义。
白屿很认真地倾听她的讲述,他的眼睛里尽是关切和柔情。
“你为什么想要搞砸它?”白屿想听听她的真实动机。
棠荔枝思考的逻辑很清晰:“如果我搞砸了这篇软文,杜永南就会撤销投资,这样陶筝的价值就会降低。不过,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因为搞砸了这么重要的项目,我的信誉也要玩完了;但如果我让这篇文章成功了,那么杜永南就会跟清辉有利益关系,而陶筝也会作为这个项目中最大的受益人。”
“想听听我的建议么?”白屿把茉莉花茶递给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棠荔枝撇了撇嘴,“你一定会让我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至于陶筝会不会抢了我副主任的位置,年底再说,是么?”
白屿笑了,他揽过棠荔枝的肩,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很了解我,也很了解你自己。其实,陶筝的事你无需担心。你在清辉这些年,为报社写了这么多优秀的文章、贡献了这么多力量,如果报社的领导仅仅因为陶筝的关系背景就让她位于你之上,只能说明,这家报社配不上你,你也无需再在这里浪费心血。到时候如果你想跳槽,可以来我的公司,或者我帮你介绍去其他互联网公司,都可以。”
棠荔枝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应声道:“你说得对,当下陶筝的事确实不应该是我最担心的。我现在最拿不准的是杜永南。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我们要如何对付他?”
“这正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白屿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那个人的事,交给我,你只管做好你的工作。他约了我父亲下周末吃饭,到时候看他怎么说。”
“他还敢约你父亲见面?”棠荔枝非常吃惊。
“他在电话里说,当年的事有些误会,他要请我父亲吃饭、解释、赔罪。下周末除了我父亲,我、白鸢和白栩都会去。你放心,我可以处理好。”白屿说。
时间不早了,二人又在包房中腻歪了一会儿,棠荔枝便回办公室继续上班,白屿则返回公司。
针对永犇地产的广告,棠荔枝拿出了她的真本事。她这篇软文最终的“客户留资比”(留下联系方式等资料有意向去看房的客户数/阅读文章人数)是永犇地产所有投放渠道中最高的。
因此,按照约定,杜永南将在清辉进行一整年的广告投放。
——
周末,花湾壹号包厢。
白家除了方颂外,白震山及三个子女全体出席;杜永南也显得很有诚意,除了他本人赴宴以外,没有带任何随从。
“白老弟,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杜永南的腰间仍然系着象征他身份的皮带,他伸出右手想与白震山相握,抬手间露出腕上价值百万的手表。
白震山坐在主位,不仅没有伸手,甚至没有起身。他心中暗想,我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替你办事、看你脸色的小马仔。今日来赴宴已是给足你面子,叫我装亲热扮好人,想都别想。
是白鸢带着白栩打破了尴尬场面。他们二人主动与杜永南握手、攀谈,这才将席间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白屿在一旁,既没有表现出冷淡,也没有像白鸢那样表现出热情。
他今天的身份,只是一个观察者。
大家就坐后,服务生开始上菜。杜永南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吩咐服务生开瓶、倒酒。
白震山并不给他面子,而是大手一挥,说道:“酒就不用喝了。今日我来,只想听你说清楚当年的事。”
杜永南大笑,摆出一副赔罪的样子,从服务生手里拿下酒杯,亲自给白震山倒酒。
“老弟,我今天请你们全家吃饭,就是为了说清当年的事。花城是你的地盘,老哥我清楚。咱们哥俩之间,一定有误会。昔日旧友一起谈事情,怎么能没有好酒呢?老哥我向你保证,今日这顿酒菜,一定包你满意!”
白屿非常清楚杜永南请白家吃这顿饭的目的。白震山在花城三十来年,其与花城重要人物的关系盘根错节。不管是商业关系、还是上层领导关系,他上上下下都已打点得十分妥当。杜永南要想在花城开展业务,他必须安抚好白震山,不然以后他面临的就是重重关卡。
白震山并没有再阻止杜永南倒酒。
杜永南站起身,端起酒杯,连声说:“白老弟,做老哥的,先自罚三杯,为你们当年兄弟受的苦,你怎么办我都行,我绝无二话!”
接着他咣咣咣三杯白酒下肚。然后,又给自己满上。
白鸢见父亲仍然不响,便转起桌来打圆场,“杜总真是好酒量,这一口菜还没吃呢,就先喝了一肚子酒。来,我们先吃些热菜吧!杜总有心了,这道水晶蟹肉可是花湾壹号的招牌。”
白震山的酒杯就在手边,但他自始至终连碰都没碰一下;白屿今日开车,所以也没有喝酒;只有白鸢和白栩陪着杜永南碰杯,一方面是为了让酒局进行下去,另一方面也是想用酒给他来个下马威,逼他讲出实情。
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平常各怀心思的白家人在今日倒是团结。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各司其职。
待杜永南微醺后,他表现出一副愧疚又坦诚的样子:“老弟,当年事发,我一个人跑了,确实不够地道。我知道,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这样吧,我在花城东面的那个新楼盘,300平的户型你们随便挑,一人挑两套,打通后算上花园,能有700来平,远眺望江和公园,近处就是商业中心,闹中取静,地理位置好得不得了!”
见白震山仍然稳若泰山,他又喝了几杯下肚,开始声泪俱下地表演起来:“我知道,老弟是个爽快人。老弟真正怪我的,并不是我当年跑路,而是弟妹的事,是不是?”
整场饭局接近尾声,杜永南才磨磨唧唧地进入正题。
提起白屿的母亲安宁当年的录像带事件,白震山目露凶光,像一只嗜血的豹子。
杜永南并不畏惧,他大言不惭道:“这件事啊,你是真的错怪我了。弟妹的那盘录像带,绝对不是我的意思。当年因为那个记者的报道,我们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全完了,原本能发大财的几十号兄弟,一夜之间全没饭吃。我也气呀,但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先跑了。是,我承认,我是小人。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他又自顾自地满上白酒,接着说道:“其实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报复那个记者。是那个记者的同事,叫陶庆松的,哦,他现在已经是清辉的副社长了。陶庆松告诉我,是安宁透露给那个记者线报的,又告诉我了那个记者的住宅地址。你说他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报复那个记者呗!那个记者一玩完,不就没人跟他竞争副社长了么!”
“我手下拿着那个记者女儿的照片,跟他说他女儿被绑上山了,威胁他上山救人。那个年代,又没有手机,我手下随便拿了一张绑架的照片,把他女儿的头P上去,那个记者就信了。”
“一个小记者,死了就死了。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对弟妹动手。”杜永南在太阳穴边竖起三根指头,“要么就是另有其人,要么就是我那些不懂事的手下背着我干的。老弟你想想,弟妹怎么也算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对自家人下手不是?”
杜永南又接着说:“不过啊,我当年那些废柴手下,现在死的死,跑的跑。你要让我去查当年是谁干的,我承认,我确实是查不出来。”
说罢,又猛地灌了自己三杯酒。
大家心里都清楚,杜永南的话说道这份上,其实已经够了。当年安宁的事,不管是杜吩咐手下做的,还是手下自己去做的,已经没有任何分别。
而白震山这边,是真的心疼安宁才一直跟杜永南过不去么?
当然不。
真心疼爱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怎么可能在安宁事业发展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又为了公司形象坚决不肯放手?
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而已。
至于棠荔枝的父亲,杜永南口中的那个“死了就死了的小记者”,白震山更是懒得过问。
而白鸢和白栩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安宁的事,还是棠荔枝父亲的事,跟他们都没有关系。杜永南于他们而言,算不上仇人。
今天的饭局里,唯一对杜永南真正有强烈恨意的,只有白屿。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另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父亲。
都被他所害。
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当年案件的证据链已经不完整,想靠翻出旧案定他的罪,难于上青天。
因此,想让杜倒台,必须另寻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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