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整座大厦除了门口值班的保安外，空无一人。
自从毕业到现在，棠荔枝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生活上的事，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独自一人披荆斩棘。
可是今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恐惧。
陶副社长虽然与她的关系不算近，但也算是她尊重的领导。而这位领导居然是害死她父亲的推手，多年来她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这些年，他不仅没有一丝一毫愧疚之心，反而在他的高位上享受着权力的滋味。而原本这一切，都应该属于她的父亲。
她原本有一个优秀的记者父亲和一个温柔的教师母亲，她原本应该过着衣食无忧的掌上明珠的生活。
是陶庆松和杜永南，把一切都毁了。
此刻，她心中对陶和杜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峰。她无法宽容、无法原谅，她恨不得他们一出门就被车撞死。
但是，她现在无能为力。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从包里拿出手机，瘫坐在地上拨通了白屿的手机。
“我正要打给你呢，刚才开完会。”白屿正在办公大厦的地下车库里拿车。
棠荔枝抽噎着，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咬紧牙关说：“陶副社长……陶庆松，是陶庆松害了我父亲……”
白屿的脸色一下变了，他立刻问：“你现在在哪？”
“我在清辉一楼的洗手间里……我刚才……刚才在办公室听到他们讲话……”棠荔枝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你在原地不要动，我现在去接你。”
白屿放下电话后，冒着超速的风险，一脚油门开到了清辉楼下。
白屿找到一楼的洗手间，她看见棠荔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想着这个时间点了女厕所也不可能有人，便立刻冲了进来。
棠荔枝并没有晕倒，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她的头发散在地砖上，睁着大眼睛盯着地板。
“荔枝、荔枝你怎么了？”白屿赶忙将她扶了起来。棠荔枝双目无神，披散的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夺去了魂魄一样。
白屿蹲下，将她搂在怀里好一阵，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荔枝，别怕，我在这，我在这……”
过了好久，她才将将在他的胸膛里回过神来。她一只手轻轻揪住他胸前的灰色毛衣，靠在他的怀里，慢吞吞地喃喃道：“你早就知道陶庆松与杜永南勾结的事，是不是？”
白屿的眼神里尽是为难。他皱了皱眉，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悲切道。
白屿心疼道：“你在清辉工作，还要与他朝夕相处，我怕告诉你之后，你……”
棠荔枝紧紧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啜泣道：“我绝不会意气用事。”她紧紧攥着拳头，悲痛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身居高位又怎么样？万贯家财又怎么样？终有一日，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说罢，她又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白屿，你要帮我。”
白屿将她搂得更紧了。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动容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将自己双颊上的泪痕抹去，挣扎着想站起来。可酒精仍然在她的体内发作，她怎么也抬不起双腿。
又是一阵眩晕。
“我好难受，好恶心，我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白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她全身瘫软无力，已经虚弱到没有什么力气搂住他的脖子。
“走，上医院。”
“我不要上医院。”棠荔枝嘴里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不用去医院，送我去外婆家，我突然好想外婆……”
“好，好，去外婆家。”白屿轻声在她耳畔应道。
外婆早就睡下了，但是她一向睡得很轻。听见窗外有汽车轰鸣的声音，她便立刻起身出来院子里查看情况。
“欸？你们怎么来了？”
外婆看见白屿背上背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棠荔枝，已经猜出个大概。
“外婆，今天是棠荔枝升副主任的庆功宴，她喝多了，我怕晚上没人照顾她，所以先把她送到您这来了。”白屿没有对外婆说其他的事。
“唉，这孩子随她爸了，不能喝也不知道说出来，就由着别人灌。”外婆虽然嘴上埋怨着，脚步却加快引着白屿上楼，接着打开了三楼卧室的灯。
“你先把她放在椅子上，我把床铺上。”外婆从柜子里拿出床单被套，手上加紧忙活着，“我平常都把床铺收起来，不然没人盖会落灰。”
白屿不舍得把棠荔枝放在冰冷的红木椅子上，所以一直保持着背棠荔枝的姿势。
他能感受到她软绵绵的身子趴在他背部的温暖气息，他不舍得放她下来。
直到外婆把床铺好，他才轻轻地把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
白屿：“外婆，那就麻烦您照顾了。”
外婆：“放心吧，我一会儿给她擦擦身子。”
二人正说话呢，忽然，棠荔枝哐嘡一声坐起来，给白屿吓了一跳：“我不行了，帮我给秋月熙说一声，让她明天顶我去采访。”说罢，又咚地一头栽了过去。
“这孩子，喝成这样了还不忘工作。”外婆给她掖紧被子，无奈地摇摇头。
“她一向是这样，工作比什么都要紧。”白屿看着熟睡的棠荔枝满眼都是心疼，“那先不打扰您了，我明天晚上再来看她。”
外婆把白屿送到楼下，“好，慢走，开车小心。”
白屿：“外婆留步，早些休息。”
棠荔枝的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她睁开眼睛，让大脑思考了三秒她是谁她在哪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慌忙拿起床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立刻跳下床给秋月熙打电话。
直到确认了秋月熙上午已经替她完成了采访，才彻底松一口气。
她的记忆停留在昨晚白屿送她上车，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穿上外婆在床头给她准备好的玫红色棉睡衣，循着香气下到一楼。
“你醒啦？饿了么？饿了先喝碗汤。”外婆正忙着给鹅拔毛，锅里小火煲着汤。
棠荔枝看见厨房里花花绿绿堆了一桌子刚买回来的菜，便问：“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小屿说今晚要来吃饭，刚打电话过来。”外婆给她展示她手上拿着的新鲜现杀的鹅，“山药茯苓乳鸽汤、酸梅烧鹅、菠萝黑叉烧、白切鸡、油渣菜心，足够了吧？”
“当然够啦，还多了呢！不过，你俩啥时候私联上了？”
“昨天他送你回来，主动要了我的电话。”外婆指了指沙发旁边的那台座机。
外婆不习惯用手机，所以棠荔枝至今还在给外婆每月交着固定电话的话费。
“你别在这站着了，还不快去换身衣服？”外婆笑了笑，“他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到。”
棠荔枝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活像一只圆鼓鼓的火龙果。她火速上楼洗漱、化妆、换衣服。叮呤咣啷一直折腾到听见窗外白屿的车声。
棠荔枝换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身穿了一条黑色收腰鱼尾裙，顺便用卷发棒烫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她从楼梯上下来时，白屿正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补品进门。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真客气！”外婆正在厨房里大展拳脚，“我这腾不开手，随便坐，让荔枝给你倒水喝。”
白屿看了一眼棠荔枝，目光就再也从她身上挪不开了。跟三年前相比，岁月的洗礼让眼前这个女人更有韵味。
棠荔枝给白屿倒了一杯铁观音。白屿在接过杯子时，趁着外婆不注意，偷偷捏了捏她的手。
棠荔枝也笑了，眼睛里闪着发光的星星。
外婆还在这里，二人不好表现得过于亲密，但干瞪眼面对面坐着也太奇怪了，于是白屿起身，朝厨房里问：“外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棠荔枝跟在他身后笑道：“她老人家习惯一个人搞定，你要是想进厨房她准把你赶出来，是吧外婆？”
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外婆扯着嗓子大喊道：“你俩快出去，别熏着你们！想帮忙去把碗筷摆好就行了！”
于是二人便退出来，棠荔枝负责洗水果，白屿负责盛米饭、摆碗筷。这下倒像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小夫妻了，还真有几分过日子的味道。
外婆的酸梅烧鹅和菠萝黑叉烧是她的拿手好菜，白屿说，就连花湾壹号的顶级名厨也比不上她。
棠荔枝也在一旁帮腔，说白屿走过天南海北，全世界的米其林大餐他都品尝过，因此他的评价绝对可信，不掺杂一点水分。
对于老人来说，为全家张罗一大桌子好菜无疑是劳累的。但是能和孩子们共享天伦，外婆便十分享受这番张罗的过程，比起给孩子们做饭的劳累，孤独和寂寞才是最让她难过的。
所以棠荔枝每次回小棠村的外婆家，从来不跟她抢着做饭，只去承担饭后洗碗和扫地的工作。她知道，为孩子做饭的过程，是外婆为数不多的享受时刻。
白屿讨外婆开心的功力真是一绝。一会儿问她：“外婆，茶香不香？”一会儿又夸她的菠萝黑叉烧 —— “肉质香甜、鲜嫩多汁，又柔和了菠萝的酸甜清爽。如果外婆出山，其水准一定让五星级饭店大厨下岗。”
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开心的精神状态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吃到一半，白屿又给外婆倒了一杯茶，郑重对她说：“外婆，我有一个请求，请允许我春节带荔枝去北海道旅行。荔枝跟我说过，她从来没有见过雪。所以我想趁着过年，带她去滑雪、看雪雕。”
外婆笑了笑：“荔枝都这么大了，你们想去哪玩，直接去就是，我又不是老古板，以后不用问我啦！”
白屿当然知道，二人都是成年人，想做什么并不用征求家长同意。但外婆从小抚养荔枝长大，是她最亲的人。况且自己比荔枝大那么多，又是异性，所以出于尊重和礼节，他都要出面和外婆请示这次出游。
白屿接着说：“荔枝今年升了副主任，在她这个年纪实属罕见。我最近太忙了，还没有为她好好庆祝。所以这次北海道之旅，我会来安排一切，给她一个完美的旅行，请外婆放心。”
棠荔枝没想到，自己之前无心中说的一句“没有见过雪”，他竟然这样放在心上。
外婆接过白屿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好不容易放假，你们尽管放心去玩，不用惦记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开开心心去，平平安安回。”
“知道啦外婆，到时候给你带特产回来！”
棠荔枝趁外婆倒茶的功夫，给白屿吹了一个飞吻，把他的心撩拨地飘飘悠悠、七上八下，如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石子，涟漪激荡。
白屿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捂嘴轻咳了两声。
作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他暗暗狠下心发誓 —— 等着吧小荔枝，我一定在北海道把你一口一口地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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