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人,是白屿。
他终于回来了。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很久没回家了。
他的胡子至少一个星期没有修整,额前的碎发也遮住了眼睛。他被晒黑了不少,皮肤被镀上了一层粗粝的铜色。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高原的风沙中走出的汉子。
秋月熙和柚子能明显闻到他进门时带来的一阵异味。这种味道在以往体面洁净的白屿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的双眼通红,很诧异柚子和秋月熙居然出现在他家。
二位女生也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荔枝回来了吗?”白屿换了鞋就往二楼走。
柚子从背后叫住他:“那个……她回小棠村了,让我们帮她把行李拿回去……”
白屿好似这些天与世隔绝一般,茫然问道:“回小棠村?为什么?”
“你不知道么?外婆去世了,你这几天又联系不上,她很受打击……”
他的脸色一变,目光顿了顿,短暂的停滞后是连珠炮似的提问:“外婆去世?什么时候?葬礼办了吗?这一个星期都发生什么了?!”
柚子简直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荔枝最伤心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就算了,现在还来装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深山老林里么?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简直离大谱!
面对白屿的提问,柚子的一边嘴角翘起,漏出牙床,只回了他一声冷笑。
秋月熙虽然也不知道白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较为理性地对他说:“你如果想知道荔枝那边情况怎么样,就去小棠村自己问她吧,她现在一个人在家。”
白屿二话没说,拿起车钥匙就从家里冲了出去。
秋月熙和柚子先留在了白屿家,给二人留足谈话的时间。
——
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棠荔枝醒着,但是一直没有下床。
昨晚又是一夜无眠。
她闭上眼睛,全是那天温泉之行画面的循环播放。外婆的声音和面庞在她的面前挥之不去,她根本无法入眠。
但是她也没有力气起来。
她就像脱了魂似的,睁大眼睛在床上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她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眼睛失焦。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是一楼发出的声响。
她以为是秋月熙和柚子回来了。
她用力掀开千斤重的被子,穿鞋,让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挪下楼。
可能是刚才起得太猛了,下楼时她感觉整个脑子十分晕眩。
当她把房门拉开的一瞬间,屋外的阳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她觉得好晃眼。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像一棵被抽干水分的白杨。
七日未见,她感觉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他的睫毛似乎更浓密了,在眼窝投下的阴影很重,很重。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见屋内靠墙的台架上,摆了一张外婆的黑白照片,照片前面,是一个黑色的匣子和些许供品。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外婆,真的走了。
而眼前的荔枝,脸上已全然没有七日前的朝气和生命力。她瘦到几乎脱形,原本圆润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
天呐,这七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站在门外,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站在那里好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道:“荔枝……”
棠荔枝像不认识他一样,一动不动,只呆呆地望着他。
他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任何情绪。没有失望、没有哭泣、没有哀怨,什么都没有。
“荔枝……”他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满是黯然,身子漠然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走吧。”半响,她终于开口。
“荔枝……对不起……”白屿已经红了眼眶,他多想拥她入怀,却不敢前进一步。
她的声音很无力,好像飘在空中,一字一句道:“白屿,我 —— 恨 —— 你 ——”
说罢,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过去。
——
下午,医院。
棠荔枝还在输液,没有醒过来。
白屿给她开了一间VIP病房,柚子和秋月熙帮她开单、拿药。
“我没有想到这几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白屿的眼窝深陷,抬手间,袖口处有一道咖色与苍白明显的分界线,是暴晒后留下的痕迹。“我知道她不愿意见我,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我们出去说吧,让荔枝好好休息。”秋月熙轻轻拉上房门。
三人来到过道,白屿向她们解释了过去一周他为什么失联。
那天下午,他原本计划从北京飞花城,陪棠荔枝和外婆吃完饭后,当晚再回北京,第二天一早见一位投资大佬Soren。
这位叫Soren的大佬,可以救公司。
宇看视频的情况要比外界想象的严峻得多。公司现有的资金链只够维持不到半年,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投资人。
他在机场接到消息,Soren计划提前去西藏闭关,将搭乘下午的班机前往拉萨。他立刻叫助理帮他改签航班,赶在当天最后一班飞萨拉的航班关闭舱门前上了飞机。
上飞机前,他给棠荔枝写了简短的信息。接着飞机起飞,便不再有信号了。
落地拉萨后,他一路跟着Soren的车前往扎叶巴寺。在路上,为了不在Soren面前显得一无所知,他拿出笔记本电脑紧急补习修行知识,根本没有留意到上飞机前给棠荔枝发的那条消息由于信号不好根本没有发出去。
因为盘山路很陡,再加上高原反应,到达目的地后,他的身体非常不适,吸了一晚上的氧气。
为了向Soren表示他的诚意,当天他关掉了手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七天里陪着Soren闭关修行。
说实话,这七日里,修行是假,给Soren表忠心才是真。这七日里,他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棠荔枝。但是他知道,只有把宇看视频做下去,他和荔枝才有未来。
若是宇看视频就这样倒了,那么他在白家又会落回原有的态势。如果他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他就永远是父亲的掌中之物,他和他的妻子就要永远受白震山掣肘,他就要永远跟白鸢和白栩斗下去。
所以,这一关,他无论如何都要挺过去。
等他七日后出来时,才发现手机因为长期暴露在低温环境,已经启动不起来了。
所以直到他赶回花城后,才知道了所有事情。
上个月,杜永南知道白屿的公司面临危机,所以找他谈过。杜开的条件很好,但是白屿都拒绝了。
永犇地产领投宇看视频,不过是杜永南趁白屿联系不上放出的假消息,为的就是给自己造势,拉高永犇的股价。
事实是,到目前为止,杜永南和白屿根本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更不用说签署什么文件了。
白屿诉说这一切时,他的精神很不好,脸色青白,有时眼神忽然茫然地望向某处,口中又会突然顿一顿。
秋月熙和柚子虽然和白屿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她们能感觉到,眼前的白屿不是简单的精神不佳,而是已经疲惫到骨子里了。
“棠小姐已经醒了,家属在吗?”护士在门口问。
秋月熙回头望了望,对白屿说:“我和柚子先进去,你在门口等一下?自从外婆去世后,荔枝的状态很不好,我怕再刺激到她……”
白屿点点头,“我明白……请你们转达她,我没有任何借口,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过了一会儿,秋月熙从病房里出来,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说她想休息了,请你回去。”
白屿的眼里有藏不住的落寞,只听他喃喃:“我理解,她需要时间……”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是Soren。
他说晚上登机前可以签约,或者等他两周后从英国回来。
白屿怕夜长梦多,他默默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棠荔枝,便急忙赶回公司了。
白屿走后,柚子帮忙去食堂打饭,秋月熙坐在床边给还在输液的棠荔枝剥橘子。
“白屿说他……”
“我都听见了。”棠荔枝枯笑了一下,“他已经走了吧?”
“嗯。”秋月熙把橘子喂给她。
棠荔枝似笑非笑着说:“我就知道,他的公司永远大于一切。他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他需要的只是调味品而已。”
“别这样说,荔枝。”秋月熙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如果他现在不赶回去签约,他那七天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他是为了公司没错,但也是为了你呐。”
现在的棠荔枝根本听不进去这些。
一切的哀怨和悲伤,恐怕都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来冲淡。
“和我没关系了。”她勉强抿了一口水,“我不想再把自己置于失望、开心、又失望、又开心的循环……我真的好累,好累……月熙,等我吊完水,我们就回家好么?我想回小棠村,我不想在这里……”
“好,好……”秋月熙看到泪水又快要从她的眼里涌出来,忙安慰道:“等柚子一会儿回来,我们吃完饭,时间就差不多了,等吊完水我们送你回去……”
晚上,白屿签约之后,推掉了所有应酬,急急忙忙就往医院赶。
但是到了医院才发现,棠荔枝已经回家了。
他又开车去小棠村,看到棠荔枝的车停在院子里,但是屋里的灯是黑着的。
她已经睡了。
从医院回来后,她洗了个澡,一上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没有听到邻居家做饭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小孩放学的喧闹声,更没有听到白屿的车声。
这些天,她终于,终于第一次真正地睡着了。
他在屋外徘徊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没有敲门。
白屿回到自己家后,一种孤独的感觉忽然如潮水般袭来。
在棠荔枝没有搬进来前,他每天也都是这样一个人回家,但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感到如今这般寂寞。
一个月之前,她就像一个小精灵一样,给这个家带来了冒着粉红泡泡的活力和温暖。虽然那段时间如此短暂,但当她就这样决绝地离开后,整个屋子居然变得这么黯淡。
他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个盒子。
一个是他送她的南洋金珠耳环,另一个是方颂送她的黄金荔枝摆件。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是他在美国为她挑选的钻戒,另一个是她母亲留下的翡翠手镯。
他的东西没有送出去,她的东西却已经退了回来。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要与他一刀两断。
着眼前的这四样东西,心口的哀伤不是汹涌的浪,而是沉在胃部的暗流,逐渐蔓延成一种钝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一口凉雾。
他的胃部被扯得生疼,心中不知该如何补上这道裂痕。
他第一次觉得花城的夜居然这样冷,寒凉如水,沁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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