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穿到这里,时毓便深信自己是全宇宙最倒霉的人,因此并不把徐员外的话放在心上。
时间急迫,她和季知节见了面也没有说话的机会,只相□□了点头,便匆匆赶往夜宴场所。
徐氏之富,从这一个场地就能看出一二。其广阔不亚于故宫太和殿,里面坐了不下二百个人,除了霁王及随行官员、晋陵本地官员,还有许多士林名士。
时毓排在队伍的末尾,刚入场便忍不住抬头看向主位。
“慢着。”
还没看清霁王样子,一声冷喝惊得她慌忙垂首,只见一双绣着狴犴纹样的官靴径直停在她面前。
“顾大人,”徐员外急忙从前方折返,赔着笑问,“您有何吩咐?”
来人正是总领一切扈从警卫之责的翊卫中郎将——顾钊。
他并不答话,只绕着时毓踱了一圈,打量着她那褪色发黄的发梢问:“这便是员外从徐宅刚带来的家伎?”
“正是。”徐员外笑道,“大人别看她貌不惊人,却是内藏锦绣,最擅别出心裁,是小人精心为殿下与诸位大人备下的一味解颐妙方。”
时毓听得嘴角直抽,老头子很会自卖自夸嘛。
顾钊轻飘飘地哦了一声,忽然闪电般出手,二指精准扣住时毓腕间要穴。
这一招看似无害,实则暗含劲力,专为试探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而时毓的反应,在他看来是有点诡异的——她没有闪躲,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怯或惊惧,目光锁住他扣在她腕间的手,仿佛看到了什么旷世奇观,红唇张得浑圆,无声地吐出个‘哇’字。
哇?
哇什么哇?
他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左手顺势而上,拇指如铁钉般抵住她肩胛骨下方的天宗穴。
此乃人身要穴,劲力透入,轻则令人酸麻难当,重则如针砭刺骨。若身怀武艺,筋肉必会瞬间绷紧,内息更会自发抵御,绝无可能全然松弛。
可指下传来的感觉却再明确不过,她肩胛绵软无力,气息涣散紊乱,寻不到半分内力凝聚的迹象。
他指下加力,紧盯着她的表情,口中则漫不经心地审问徐员外:“听闻徐府满门遭难,唯独她一人幸存。员外就不疑心?亦或是,你明知她的底细,却仍要将她送到殿下跟前,图谋不轨?”
时毓痛得冷汗涔涔,心里骂得粗,嘴上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徐员外急忙解释:“大人明鉴,她手无缚鸡之力,入园时也已由翊卫仔细查验过,未携任何利器。献艺之处距殿下足有十丈之遥,纵有不轨之心,又如何得逞?况且她能侥幸生还,正是福泽深厚之相。小人以为,这般被上天眷顾之人,能为殿下带来祥瑞之气啊!”
“是祥瑞还是灾星,尚未可知。”顾钊冷哼一声放开了时毓,一转身,却又扣住了徐员外的肩膀。
“员外真是心宽体胖,家里出了那样的大事,还有心思在这里侍奉殿下。”顾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这般上进,莫说晋陵,便是整个大虞也无人可及。顾某佩服之至。”
徐员外脸上青白交错,咬牙道:“小人心中视殿下如君父。君为重,亲为轻,此时此刻,唯有侍奉殿下才是头等大事。还请顾大人行个方便,莫让殿下久候。”
顾钊松了手,挺直腰背,俯视着徐员外。
他比徐员外高了足足一头,这居高临下的目光,傲慢而锋利,让人极不舒服。
“请吧。但愿员外的忠诚和牺牲,都不会白费。”
‘牺牲’二字被他有意加重了,似乎暗含很多信息。
时毓不由偷偷抬眼看向徐员外,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拳一礼,便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她连忙跟上。
“一,二,三……十二,十三!不对呀,员外说的‘十二姝’怎么多了一个?难道是老夫醉得眼花了?”
“公孙先生才饮了五杯,怎么可能醉?确实是多了一个。”
“哦?这么说,是徐员外数术不好,把十三记成了十二?”
“哈哈,公孙先生一语中的!员外确实不善数术,连族中有多少人都记不清,咱们就别对他要求太苛刻了。”
随着她们入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自宴席间传来,宾客们借多出的一人,堂而皇之地讽刺徐员外背族求荣。
徐员外在这片刺耳的讥讽中,快步趋前,躬身向霁王禀报。
望着他那逆来顺受的背影,时毓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他的处境,也瞬间参透了顾钊那句‘牺牲’背后的深意——今夜徐府的惨剧,包括徐太太的死,恐怕尽在他的算计之中。
即便事实并非如此,只因他曾踩着全族尸骨上位,任谁都会作此联想。
而从徐员外派人回府接应她的阵仗,以及与她对话时的那份平静来看,他分明对府中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
这一刻,徐员外骨子里的冷酷与算计,令时毓不寒而栗。
她也想通了一件事:他并未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十二姝’身上,他真正的底牌,是为侍奉霁王而牺牲全家的道德资本。
试问,霁王要如何拒绝一个为他家破人亡、自绝于故土的‘孤臣’?
但他想要带走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必然会遭到激烈的反对。
所以,眼前这场‘选秀’,其实是徐员外为他铺就的台阶。
若霁王当真选中一人,并非心动于美色,而是默许了徐员外的请求。
铮!
一声琵琶裂帛而起,献艺开始了。
时毓静立一旁,看着佳丽们在台上翩然起舞。
起初还有几道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在揣测这个多余之人的用处,但很快便被台上的曼妙歌舞吸引而去。
无人留意之际,时毓悄悄抬眸,望向主位上的霁王。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摄政王,实在令人好奇。
坊间传闻他俊美无匹,偏巧她今夜见过一个真正的绝色,不知两相比较如何。
可惜两相间隔十丈有余,烛影摇红,很难看得真切。而且他似乎真的倦了,以手支额,玄色广袖垂落,恰好掩去了大半面容。
不过只看那坐姿轮廓,就让人感到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仿佛高踞九重天阙的神祇。
而那不可一世的顾钊,此刻如归鞘的利剑,静默侍立于阶下,更衬得他如泰山压顶般凌驾众生。
时毓来自一个权力被约束的时代,从未真切体会过何为‘官威’。
可这遥遥一瞥,一种源自本能战栗便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屏住呼吸。
她清晰地感到,在那玉阶之上,静坐着生杀予夺的本身。
他就是法,是规则,整个国家都围绕他的意志运转,所有人的命运,都可以被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改变。
她不敢再有任何轻佻的想法,小心地垂下了视线。
这种畏惧,实在不利于她接下来的表演。
一想到那滑稽的表演形式和夸张的表演内容,她就有种要上刑场的绝望。
咚!
羯鼓一声突起,如碎春冰,统领全篇,将所有乐音收束于明快的节律之中。
群舞结束,该时毓上场了。
她哆哆嗦嗦走上舞台,感到四面八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而正前方的玉阶上,徐员外正眉飞色舞地对霁王推介着,于是原本漫不经心的霁王,竟抬眼朝她看来。
刹那间,她好像被拉回了十几年前的元旦联欢会——正躲在角落里咧着大嘴和暧昧对象发微信,忽然被班主任点名起来唱歌!
现在没人相信时毓曾经是个社恐,然而她从小到大都是。后来变得热情主动,完全是为了工作。
那时,她连举手上厕所都要酝酿很久。可班主任一直鼓励她,全班同学都拍着桌子喊‘时毓,来一个,时毓,来一个’,喊得最响亮的,恰是她那暧昧对象。
也许是为了不在暧昧对象面前怯场,也许是不愿扫大家的兴,最终,她接过了话筒。
结果唱出的第一句就慢了半拍、严重跑调,干涩的嗓音更将她的窘迫暴露无遗。
她放下话筒夺路而逃,此后再也没参加过任何联欢。
此刻,命运又把她逼到了悬崖之上,而她这次,无处可逃。
“时毓,相信自己!”
“时毓,你一定行!”
“时毓,知节为了你差点被砍断双腿,你可不能辜负她!”
‘十二姝’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纷纷对她喊话。
时毓回头望向那一张张真挚的面容,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
季知节立即向乐师递了个眼色。一段奇特旋律骤然响起,节奏鲜明,带着某种原始的张力。
时毓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回到了公司,在一个寻常的早会上,在老总的带领下,和同事们一起跳早操。
那是每一个保险销售入公司第一天就要学的鸡血操——《成吉思汗》抓钱舞!
“吼!哈!”
十二姝的和声适时切入,为她铺就声势。
时毓猛地昂首,目光如电般射向玉阶之上的霁王。她四肢挥洒,动作大开大合,每一个节拍都充满了近乎夸张的力量感,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以打了鸡血般的激情放声高歌:
有一个东方英雄故事,让我来告诉你
有一位天神般摄政王,太伟大了不起
他威力不可一世,所向无敌
他曾经身怀大志,还远征东西
他管理世界最大的国家
霁 霁 霁王虞珩,生不怕,死不怕,天不怕,天生英勇,
心向上,心向上,心向上,坚心向上
霁 霁 霁王虞珩,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们都想嫁给他啊,都想做他新娘
他是人们心中的偶像
霁 霁 霁王虞珩,有文明,有魄力,有智慧,异常英勇
霁 霁 霁王虞珩,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们都想嫁给他啊 都想做他新娘
他是人们心中的偶像
一舞毕,时毓双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心,大声喊道:“霁王,我爱你!”
随之,整个宴会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歌词改编自《成吉思汗》。
另外,宝宝们,我现在的收藏上不了榜单,我得攒一攒收藏,一周后再继续更,非常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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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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