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乌芹儿依旧在花树下小憩,迷迷糊糊似要睡去,朦胧见有人走近她身边,乌芹儿惊醒,只剩一阵风吹过。
阳光斜斜地爬上进屋内,落在褪色的绣架上。乌芹儿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后颈,将绣针在发间轻轻擦了擦,又穿起一根蚕丝线,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缀在舞裙的腰间,她特意留了三寸长的悬线,待最后一颗珍珠固定后剪断,那些珠子便如露珠悬在叶尖,当舞者旋转时,一颗颗珍珠同时飞旋,就会像一滴滴未落的泪。
这是要送给容姝姑娘的舞裙,她是凉州城最好的舞娘,最近排了一曲春江渔舞,需要一条舞裙,有人给她介绍了乌娘子。
"要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容姝当时说,涂着蔻丹的指尖划过乌芹儿的图纸,"就像书文里的精怪一样,摄人心魄。"
乌芹儿将舞裙小心地叠进木匣子,又拎着竹篮子在院子里摘了不少蔬果,和梁子恒打了声招呼就头戴着帷帽,拎着东西出门了。
这些年她谨慎不少,再也不上雨露阁去交货,在外头寻了一个院子,凡是请她做衣服的都去那边找她。
见客人也都带着遮挡,神秘得很,除了小连外,都没见过乌芹儿的真容。
租的院子在西城边,西城边便宜,大多都是外地来讨生活的,人员混杂没人关心隔壁住的是谁。
蔡婆子死后将自己一辈子攒的钱都留给了乌芹儿,乌芹儿就是用这些钱租的这个院子,一来给自己一个安全的会客的地方,二来也是为了救济那几个在掩埋场的流浪儿,几个孩子大的拉扯小的,在乌芹儿的帮助下也磕磕绊绊长大了,蔡婆子生前经常给他们吃的,如果她知道这些孩子都渐渐长大了一定会很欣慰。
这群孩子都姓蔡,最大的女孩名叫蔡琴,名字是她自己起的。
蔡琴在井边浆洗衣服,除了替乌芹儿接待来客,其余时间她也不肯闲着。这边住的一些独自个儿出来讨生活的男子,还有一些单身汉,自己做不来浆洗的活计,就会请人做,他们没有什么其他的谋生的手段,洗衣服虽然累还赚得少,也是个进项。
两个小一点的坐在屋前绣花,女孩叫蔡以恩,男孩叫蔡一粟,乌芹儿当时教刺绣,只有这两个坐得住,手也巧,现在会绣些简单的手帕去卖了。
另外三人,两个大一些的男孩子上码头干活去了,小的才十岁也不闲着,知道去茶馆,戏院去卖些果子贴补。
见乌芹儿来,蔡琴冲了冲手里的皂沫,高兴的说:“容姝姑娘已经派人来问过几回了,我猜着芹姐姐这两日就来,早早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芹姐姐,你可好多天没来了,晚上留这儿吃饭不?”蔡以恩高兴的蹦起来,去接了乌芹儿手里的菜蓝子。
蔡一粟怯生生的,叫了声芹姐姐,就去厨房端水。
“芹姐姐,三儿最近在茶馆卖果子碰到个好心的老爷,赏他五个铜板哩。”蔡以恩唧唧咋咋说的新鲜事。“隔壁五婶家的狗生了五个崽,我想养一只,他们都不让。”
乌芹儿进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说:“把你们最近绣的拿来看看。”
蔡一粟放下杯子去了。
乌芹儿有十几天没过来了,待客的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陶瓶里还插上了采的野花,蔡琴快手将收起的屏风摆上。
乌芹儿接过蔡一栗捧过来的一叠手帕,从中挑了几张,点头道:“有些长进了。”
“这些都是谁的?”乌芹儿指出来问。
蔡琴拉过蔡一粟道:“是一栗的。”
乌芹儿点头道:“能看出来用功了,你天分不错。”
蔡一粟笑得比平日开怀几分,这个时候少有男绣工,蔡一粟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又对刺绣有浓厚的兴趣,乌芹儿鼓励他试试,谁知道竟然学得有模有样。
蔡以恩嫉妒的扁了扁嘴,眼眶瞬间红了。
蔡琴打趣她:“谁让你整天往隔壁跑,你去玩的时候,一栗都在用功。”
乌芹儿将舞裙从木匣中取出来,挂在屋里正中间的衣架子上。
一屋子人霎时静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着什么。
整个舞衣是一块轻如蝉翼的纱料,数以万计的银丝绣成的鱼鳞层层叠叠从胸口蔓延开,泛出冷冷的光晕像在水波中回旋,腰间坠着一圈错落有致的珍珠,这份温润又将鳞片的冷减淡几分,大腿处鱼鳞骤减,只余零星几片,像流星一样划过朦胧的纱坠落至脚踝,裙摆裁成了波浪的形状,身后裙摆袅袅款款铺开半米似鱼儿拖着的绚丽鱼尾。
乌芹儿轻轻拂上裙子,遗憾说:“可惜这些银线不够亮,若用上雪影丝这条裙子的光会更美。”若用上雪影丝这条裙子还得多花上百两。
乌芹儿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问两个小的:“你们谁去跑一下腿,请容殊姑娘来。”
蔡以恩听了抢着跑了。
容殊可真是个绝色的佳人,乘着四人抬的轿子来,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伺候,弯着腰将她扶下轿,矜贵得和府里的小姐姐太太一样。
饶是容殊也没想到这件舞衣这样特别,从来没有绣娘用整件纱做成一件衣服,小丫鬟伺候她换上舞衣,将她搀至铜镜前。
层叠的鳞片渐渐与血肉相融,珍珠化作肌肤上的痣,轻纱成了第二层皮。容殊不再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只知道镜中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她,她痴迷的摸着裙摆感叹:“我竟然觉得它像是活的。”
容殊半响才回过神,透过薄纱打量乌芹儿道:“这么多年,我看人从来没有错过,你非池中之物。”
“承您吉言了。”乌芹儿不卑不亢。
这套舞裙容殊满意极了,爽快的结过款走了。
天边的余霞还未收尽,乌芹儿刚走出巷口天光骤然晦暗,层云如泼墨般压来,帷帽上的白纱被风卷起。
乌芹儿头微蹙,轻声自语:“要下雨了。”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第一滴雨砸在青石路上,发出"嗤"的轻响,随即是千百滴雨点敲打的协奏曲。
春天的雨就是来得这样急,行人都匆忙加快了步伐,街边有小贩撑着油纸伞一路叫卖。
乌芹儿犹豫了片刻,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低头小跑,猛的撞进一把伞内。一只手撑在腰间扶了一下,乌芹儿迅速退开,抬头看见水雾笼罩下一张熟悉的俊脸。
“芹姐姐,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缓一缓再回去。”梁子恒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替她摘下被雨打湿的帷帽。
“出门的时候只是天有些暗,走到这儿才下的。”
“那方才有卖伞的,为什么就不买一把伞呢!”梁子恒眉头微蹙,阴影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
“家里已经有两把伞了。”乌芹儿平静解释,雨水顺着油纸伞滑落在脚边,洇湿了她的绣鞋。
“我回家去了!”梁子恒低着头将伞柄塞到乌芹儿手中。
竹制的伞柄还残留着体温,乌芹儿愣神间,梁子恒已经转身走入雨中。她举起伞追上去:"这么大雨,我先送你回去。"
梁子恒恍若未闻,只是垂着眼睫倔强的走在雨里,水珠顺着鼻梁滑落,活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乌芹儿扯住他:“你在赌气?为什么?”
"啊嚏!"梁子恒突然打了个夸张的喷嚏,乌芹儿立即将伞举过他头顶。
乌芹儿一脸不解:"就因为我没买一把伞?"
梁子恒胸口一窒,是因为一把伞吗?是因为她不爱惜自己!
乌芹儿虽然不理解,见那卖伞的小贩还没走远,还是高声喊:“货郎!货郎!要一把伞!”
卖伞的小贩颠颠的送来一把油纸伞,乌芹儿撑上才买的油纸伞问:“现在满意了吗?走吧。”
梁子恒见状,终于叹了口气,撑着伞也不提回家去了。
伞面交叠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雨幕如帘,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雨声渐大,两人之间的沉默也愈发明显。
"进来。"乌芹儿推开院门,"换件干衣服再走。"
乌芹儿找了上次那套他穿过的乌豆豆的衣服扔给他。
等梁子恒换好衣服出来,乌芹儿正在灶间煮姜茶,水汽氤氲了她的面容没有了平日的冷淡疏离,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梁子恒不禁有些痴,直到乌芹儿递来茶碗才回神。
"谢谢。"他捧着茶碗,指尖故意碰了碰乌芹儿的手指。
乌芹儿毫无反应,只是问:"你今日为何非要我买那把伞?你和那卖伞的是亲戚?"
梁子恒低头吹了吹姜茶:"我是怕你着凉。"
"我已经习惯了。"毕竟现在再也没有人惦记她有没有回家,没人惦记给她送伞。
"我不喜欢你的这种习惯,不把自己当回事,我…..."听她这样无所谓的语气,梁子恒一时间又有些气闷,可触到她如水中冷月似的眼睛,突然泄了气:"…下次记得别再淋雨了。"
姜汤盛出,添上凉水,氤氲的水汽散去,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梁子恒望着乌芹儿被橙红的火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她永远这么不解风情,永远这样折磨他,他也认了。
乌芹儿端着姜汤抿了一口,见梁子恒怔怔的,突然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淋了雨之后有点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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