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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凉州城的春意渐浓,街边的树都抽出了新芽,临水大街上茶馆里过了午饭点早早就有人溜达着过来了,喝杯清肠胃的茶,顺便占个好座。这茶馆的掌柜请了个说书先生,每日固定说两场,故而大家都爱过来听个热闹。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压下满堂喧嚣,神秘兮兮开腔缓缓道:“今日,咱们说一桩发生在我们凉州城的奇事,这衔月楼容殊姑娘诸位可认识?”

“容殊姑娘?嘿一个舞姬而已,她有啥奇事?”茶馆里有人不屑,却被邻座瞪了一眼:“你不听后头呆着去!白白占一好座!”

后头立即有人起哄:“就是!就是!”

说书人呷了口茶,吊足了胃口,才继续道:“这衔月楼在咱们凉州城可是最负盛名的歌舞坊,容殊姑娘又是舞坊最好的舞娘,最近她新排了一支舞,叫春江渔舞,为衬此舞,量身裁就一袭舞裙,舞动时恍若惊鸿临水照影,绝艳无双,观舞的老爷公子们,个个神魂颠倒,舞未及终,金银珠玉便如雨掷落,叮咚脆响间,舞池中早已琳琅满地,岂料舞曲已毕,容殊姑娘却舞魂未歇,身姿如提线傀儡,兀自旋舞不休,直至精疲力竭,颓然伏地。待幽幽醒转,竟如大梦初醒,茫然无觉。大家都传,是那身锦绣舞裙摄魂夺魄,攫了她的心神去。”

这样的故事只有在戏文里,画本子里才能出现的,如今活生生摆在眼前,一时间大家都啧舌。

“可惜,真是可惜,我竟未能见这一舞呢?”

“哎呀,怪道说昨夜就有异向,护城河里的水平白涨了两尺高,原来是应在这件怪事上了。”

“莫不是这舞裙有什么来历?”大伙问。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道:“正是这身舞裙,有一段迤逦的故事,传言乌娘子做这件衣服时,曾梦到一位人身鱼尾的鲛女冲她哭诉,原来这鲛女曾救了一位遭遇海难的公子,她深深的爱上了这位公子,在公子走后,她用美妙的嗓音换来了公子的消息,奈何人身鱼尾只能藏身于水中,无法现身在心爱的人前,只能日日垂泪。乌娘子可怜她,取鲛女泪成珠,坠在衣服上,让她的魂魄附在衣服上,能为情郎一舞。”

有人猜测:“莫不是昨夜那鲛女的情郎也在,才会现身一舞?”

说书先生一捋胡须到:“这道说不准,大家若感兴趣可以前去看看,如今衔月楼已将那舞裙供在厅堂之上,供大家观赏。”

此言一出,个个男客是振奋得很,只恨不能飞过去,看一看那传说中的舞裙是个什么样子。

台上正说得热闹,这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乌娘子打茶馆门前路过拐进了隔壁的金辉堂,金辉堂的伙计也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嗑瓜子听闲谈,见有人进店,才恋恋不舍的往店里去。

“姑娘买什么?”伙计打量乌芹儿问,他们这店只卖些补气养生的丸药,其实没多大作用,只是个遮掩,谁家要求他们办事了,过来买上几盒,大家心照不宣。

“我找金权。”因这么多天,乌芹儿见赌场账本的事没了动静,才想来问问看。

“金哥啊,他不在。”伙计说:“不过你可以往赌坊那边去找找看,最近他在那边比较多。”

莫不是赌上了头,忘记了正事?乌芹儿皱眉。

赌坊门前石阶两侧立灯柱立着两个朱漆灯笼,天已经渐热,门口还挂着厚重的帘子。

乌芹儿推开厚重的帘子,里面赌桌前挤得像个塞满烂肉的破口袋,人挨着人,个个都瞪圆了眼珠子,绿油油地粘在赌桌上。

几个烟在紧张的气氛中死命嘬着手里的烟杆,乌芹儿在烟雾缭绕中使劲辨认金权,不想竟然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乌芹儿一步,两步,她径直走到那身影后面。

乌豆豆此时此时所有注意力都在那翻飞的黑漆骰盅上,浑然不知身后的危险。

乌芹儿一把攥住了他后颈的衣领。布料粗糙,带着他滚烫的汗湿。

猛地发力,向后一拽!

乌豆豆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扯得撞开身后两个看客倒摔在地。

他惊愕地扭头,脸上亢奋的红潮还没褪尽,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看清是自家姐姐那张脸时,脸上的红潮像被冰水泼灭的炭火,“嗤啦”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豆豆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姐,你怎么来了?我……我不是,我没…...”

他语无伦次,身体本能地想缩起来,却被提留着衣领,像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

“哎哟,你们这是闹什么呢?正要开盅。”

“就是,你要教训人回家教训去,平白害我跌一跟头。”

那两个被乌豆豆撞倒的倒霉蛋抱怨道。

这逮人的场景在赌场可上演得多了,赌客们抱怨声此起彼伏,金权这时从另一张桌子诧异的抬起头来。

“芹丫头?”

乌芹儿已经没空再搭理他们,脸色低沉,扯着乌豆豆的衣领往外走,攥着他衣领的手紧紧的,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掐进他皮肉里。乌豆豆比乌芹儿还高上半个头,可此时半点也不敢直起身子,只能半佝偻着,被乌芹儿半拖半拽着,往门外挪去,嘴里连声告饶:“姐…姐你轻点…我错了…我这就跟你回去…真的…”

金权莫名其妙道:“这个也是她弟?她到底几个弟弟呀?”

啪的一声,院门被摔开,乌芹儿冷着脸大步进了堂屋,把墙上的乌爹的马鞭从墙上取下来。

乌豆豆害怕极了,磨蹭着脚尖,不敢进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梁子恒蹙着眉看一脸心虚的乌豆豆。

乌豆豆立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向梁子恒投去祈求的眼神,喉咙里带着哭腔道:“梁…梁子恒…拦着点。”

乌芹儿冷声道:“还不滚进来?”

乌豆豆迈着沉重的步伐进门,就听见乌芹儿没有起伏,没有温度的吐出两个字:“跪下!”

堂屋里正中间端端正正地供着乌爹、乌母的牌位,乌豆豆看着这两块黑沉沉的牌位,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两眼泛红,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供桌前那片冰冷的地砖上,“咚”地一声,双膝重重砸了下去。

乌芹儿深吐了一口气问:“乌豆豆,你现在老实交代,你往那赌坊去几回了?”

乌豆豆从破碎的喉咙处挤出一点点声音回:“第……第三回。”

“你的本钱哪里来的?”乌芹儿又问。

“找院里姐姐们借的。”乌豆豆老实交代。

乌芹儿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她实在是没想到豆豆会染上这样的坏毛病,十赌十输,多的是人在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输光里就去借,借不到就去偷,直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算完。

乌芹儿手腕抬起,藤条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凌厉的弧线,撕裂死寂的空气——“咻——啪!”一声尖锐到刺耳的脆响,猛地炸开!

跪在地上的乌豆豆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泣声。

又一鞭子落下,血色便在衣服上洇开。

小时候乌芹儿经常揍豆豆,不过都是气势大雨点小,打一顿也就皮痒痒两天,梁子恒见她动真格的,也不忍心,上前拽住她的手劝:“豆豆这次确实闹得过分,但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不听话一时误入歧途,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恒哥儿,这是我家的家务事,请你出去!”乌芹儿声音不高,话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梁子恒胸口,梁子恒是知道乌芹儿的脾气,现在是劝不住的,只得放开手。

乌芹儿迎面又是几鞭子抽下去,这几下,更狠,更快!藤条撕裂空气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线。

不能纵容他!乌芹儿想起早去的爹娘,眼中强压下去的泪意化成决绝。

乌豆豆扛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双手下意识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扑倒。这一次,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哀鸣。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混着泪水往下淌,身上鞭痕都分不清了,混成一片血水。

梁子恒再也忍不了了咬着牙,扑过去,生生挨了一下,疼得青筋都爆出来了。

乌芹儿停下手,藤条尖端微微垂地,看着伏在地上的乌豆豆。

“乌豆豆!你记着今天这顿打,永远记住了!不要靠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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