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像一个沉入万丈海底、早已锈死的铁匣子，唯一的声源是外面倾盆的暴雨。雨水不是在下，而是在砸。它们被狂怒的风裹挟着，以千钧之力疯狂抽打着高窗外焊死的、婴儿手臂粗的铁栅栏，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窒息的、如同巨兽捶打牢笼的钝响。这声音无处不在，塞满了每一寸空气，钻进耳膜，压迫着心脏，成为这密闭空间里唯一活着的、却也是最令人绝望的背景音。
惨白的顶灯孤悬在头顶，像一个冷漠的独眼。光线被弥漫在空气中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湿冷水汽晕染开，形成一层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黑隼被高强度束缚带牢牢捆缚在冰冷金属椅上的轮廓。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强光无情地打在他暴露的脖颈上，照亮了喉咙深处那道陈旧的烫伤疤痕——它如同一只狰狞的、暗红色的蜈蚣，盘踞在苍老松弛的皮肤上，随着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疤痕边缘的增生组织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无声地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季清婉的视线，像被无形的、淬了毒的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上。
某种东西……某种深埋在记忆灰烬最底层、几乎已被神经深处那61%侵蚀率的冰冷蓝光彻底碾碎、掩埋的东西……被这道狰狞的疤痕硬生生撬开了坚硬的外壳。
不是逻辑的推理，不是理智的分析。是纯粹的、野蛮的、如同海啸般的感官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程序化的堤坝！
甜。
一种遥远得近乎虚幻的、却又带着某种刺痛般真实感的甜味，毫无预兆地、霸道地在她的舌根下弥漫开来。如此清晰，如此突兀！不是此刻审讯室里弥漫的铁锈与陈旧血渍的腥咸，也不是消毒水那刺穿鼻腔的化学辛辣。是某种……极其粗糙的、带着廉价香精和糖精混合味道的硬糖，在口腔里被唾液缓慢浸润、化开的滋味。那甜腻黏稠的糖浆，顽固地附着在幼嫩的口腔黏膜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灼烧感的刺激，却又奇异地抚慰着更深层的恐惧和寒冷……
七岁。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刺入意识！
恒温无菌的观察室。冰冷的白墙反射着惨淡的、毫无生气的顶灯光线，空气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自己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门外，防护服厚重粗糙的布料摩擦声，规律地、如同死神脚步般响起。每一次靠近，都意味着冰冷的针头、刺入骨髓的探针，或是强行灌入喉咙的、带着金属腥味的药剂。
然后，一个身影溜了进来。笨重的、臃肿的白色防护服，巨大的防毒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布满疲惫的红血丝，眼袋深重，瞳孔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悲伤，但此刻，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时，却流露出一种异常温暖的、如同烛火般微弱却坚定的光芒。那双眼睛弯了弯，隔着冰冷的面罩玻璃，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一只戴着厚重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防护服并不严密的缝隙里探出。那手套上还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手的主人动作极快，带着一种做贼般的紧张，将半块用廉价彩色玻璃纸包裹的硬糖，塞进了她冰冷、因恐惧而紧握的小手里。
护工阿姨的声音隔着防毒面具的滤芯传来，闷闷的，带着电流干扰般的杂音，却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乖，别怕……吃了这个，就不疼了……阿姨在……”
糖纸剥开的窸窣声，在死寂得如同坟墓的观察室里，微弱却清晰得如同惊雷！那点微不足道的、带着廉价气息的甜，是刺骨寒冷和永恒孤独中唯一真实的暖意和慰藉，是她贫瘠、黑暗、被当作实验品圈养的童年里，唯一带着色彩、带着温度的坐标！那剥开的糖纸，被她珍重地藏在观察室床垫最深的缝隙里，上面缺色的小熊图案，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美好”。
此刻，这道盘踞在黑隼喉咙上、如同诅咒般的疤痕轮廓——那扭曲蜿蜒的边缘走向，那凸起的、如同蜈蚣足肢般的增生组织形成的独特弧度，甚至疤痕末端那一点不自然的、向内凹陷的小坑……竟与她当年在“0707”冷冻舱冰冷坚硬的合金外壳上，用偷藏的、在水泥地上磨得尖锐的金属片，一遍遍、一遍遍刻下的简陋百合花纹路，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那不是巧合！是复刻！是烙印！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嗡——！”
一股强大的电流感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耳膜鼓胀，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外面暴雨的咆哮！
冰冷的枪柄，那支陪伴她执行过无数次清除任务的狙击枪，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重量，与她紧握的右手融为了一体，成为她肢体末端一块失去知觉、冰冷刺骨的寒铁。她的手指，那根曾无数次在训练场的极限环境中、在生死一线的狙杀任务中，稳定如磐石、精确如机械的食指，此刻正虚扣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距离那决定生死的机括只有毫米之遥。
然而此刻，它却像被无形的、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如同被瞬间浇筑进零下两百度的液氮之中，死死僵住！仿佛有千钧之力瞬间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了那根纤细的食指上，压得指骨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皮肤下的血管都因巨大的压力而爆出青紫的痕迹！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调动每一丝被纳米机器人强化过的肌肉纤维，却惊恐地发现，那根手指……纹丝不动！它背叛了她！它被那道疤痕带来的记忆海啸彻底淹没了！
就在这时——
“嗬……嗬嗬……”黑隼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沙哑至极的咕噜声，像一台破旧风箱在做最后的、濒死的喘息。他那双一直半闭着的、浑浊得如同泥沼、充满了讥诮与残忍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丝疯狂而残忍的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掠过！
他无视了死死抵在太阳穴上、那足以瞬间终结他生命的冰冷枪口！
他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甚至发出了布料纤维即将断裂的呻吟！他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带着自毁般决绝的扭曲姿态，猛地向前倾身！那张布满皱纹、因长期浸淫黑暗而显得格外阴鸷的脸，瞬间逼近季清婉！
他那只未被高强度束缚带完全固定住的右手，不知何时——在季清婉被记忆洪流冲击而分神的电光火石之间——竟已如同潜伏的毒蛇般闪电般探出！
目标，并非季清婉，而是审讯桌中央！
那里，放着一根早已被审讯用强电流烧灼得暗红、顶端甚至微微发白、正散发着死亡高温和浓烈焦糊气息的烙铁！那是用来摧毁意志、制造恐惧的工具！
黑隼那只布满老茧、青筋暴突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狠绝，五指箕张，如同铁钳般，竟然直接、牢牢地抓住了烙铁那烧得最红、最致命的尖端！
“滋啦——！！！”
一声比外面暴雨雷鸣更加刺耳、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皮肉烧灼声，骤然撕裂了审讯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一股浓烈到极致、足以瞬间引爆呕吐中枢的蛋白质焦糊味混合着皮肉油脂烧化的恶臭，猛地爆开！如同实质的毒气弹，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呃啊啊啊——！！！”
黑隼的脸上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瞬间扭曲变形，肌肉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痉挛，眼球暴突，血丝瞬间布满眼白！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吼！那嘶吼声被喉咙的疤痕阻挡，变得破碎而怪异，如同地狱恶鬼的哀嚎！
然而，他那只抓着烙铁尖端的手，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焊死在了上面！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在手臂和小臂上疯狂贲张，皮肤因高温和巨大的握力而瞬间焦黑碳化，发出滋滋的轻响，但他那只手，却纹丝不动！甚至……握得更紧！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疯狂快意的、令人胆寒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地狱的业火在燃烧！他手臂肌肉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将那块烧得暗红、顶端发白、滴落着熔融皮脂和碳化组织的烙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朝着季清婉暴露在战术背心领口外的、同样位置——她锁骨下方那道被刻意掩盖的、代表着“07”这个冰冷编号的旧疤痕——按了下去！
灼热的死亡气息，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如同地狱的吐息，瞬间逼近了季清婉颈下的皮肤！那热度尚未接触，就已经让她疤痕周围的皮肤感到了针扎般的刺痛，汗毛瞬间蜷曲焦化！
就在那暗红发白、滴淌着黑油的烙铁尖端即将触碰到季清婉皮肤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撕裂灵魂的蜂鸣，毫无征兆地在季清婉的颅腔最深处炸响！那不是外界的声音，而是源自她大脑内部，源自那些深深植入她视觉神经、与她大脑皮层纠缠融合的纳米机器人集群！
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淬了神经毒素的冰冷钢针，同时扎进了她的视觉神经！眼前的一切——黑隼那张因暴虐、痛苦和疯狂快意而扭曲到极致的脸、那带着地狱烈焰般高温逼近的烙铁、整个弥漫着水汽和焦臭的审讯室……所有的景象，瞬间被一片狂暴的、跳动的、炫目的蓝色雪花彻底覆盖、吞噬！
植入她视网膜的纳米机器人集群，在某种超越阈值的、由剧烈情感冲击和生物电流暴走引发的精神风暴下，彻底失控暴走了！
无数幽蓝的、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光点在她视野中疯狂闪烁、聚合、撕裂、重组！如同宇宙大爆炸之初混乱无序的星云，又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腾着幽蓝岩浆的死亡之海！它们狂暴地撕碎了眼前的现实，如同撕碎一张脆弱的纸片，强行在她意识最深处、在神经侵蚀的蓝色冰原上，投射出一幅残缺不全、布满剧烈干扰条纹和噪点的……监控截图影像！
火焰！
滔天的、赤红中带着惨白内核的火焰，如同来自地狱的巨兽，狂暴地吞噬着视野里一切能吞噬的东西！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破碎迸裂的玻璃器皿、冒着黑烟的仪器残骸……整个空间如同炼狱！热浪让画面边缘都产生了液化般的、令人眩晕的波动。浓烟滚滚，漆黑如墨，如同无数怨魂凝聚成的巨口，翻滚着，嘶吼着，要将一切生机彻底吞噬。
画面中央，一个穿着笨重、臃肿的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的姿态，弓着腰，死死地抱着一个狭长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物体，艰难地、踉跄地向前冲去——那是一个标准规格的冷冻舱！舱体侧面，一个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模糊、边缘融化的编号，在火焰的舔舐和浓烟的遮蔽下，依然如同不屈的烙印般，顽强地显露出来：
0707。
那个抱着冷冻舱、义无反顾冲进火海的身影……那防护服笨拙臃肿的轮廓，那奔跑时因负重和恐惧而微微佝偻的姿态，那防护服背后被火焰燎焦的一块不规则痕迹……
季清婉的灵魂在无声地、凄厉地尖叫——是护工阿姨！是那个偷偷塞给她半块糖、用温柔眼神安抚她恐惧的护工阿姨！那个在她贫瘠童年里唯一的光！
紧接着，被纳米机器人强行投射的画面剧烈地抖动、拉近、放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粗暴地调整着焦距，最终死死地聚焦在那被护工阿姨拼死护在怀里、正承受着烈焰炙烤的冷冻舱的舱门缝隙处！
透过浓烟与火焰扭曲的光晕，透过那狭窄的、因剧烈震动和高温变形而微微错开、露出一线生机的缝隙……
季清婉看到了。
一张脸。
一张属于孩童的、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沉睡在永恒冰封中的脸。他似乎沉溺在深沉的冷冻休眠里，对周围这地狱般的炼狱无知无觉。
而就在那孩童纤细的脖颈侧面，靠近耳根下方一点、极其隐蔽的位置——
一枚小小的、尚未完全凝成傅妄期现在那种朱砂般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脆弱淡粉色的痣点，如同一点刚刚凝固、尚未干涸的血珠，烙印在那片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傅妄期！
冷冻舱里，那个本该是她季清婉的位置上，那个被护工阿姨拼死从冲天火海中抱出的、印着“0707”编号的冷冻舱里，躺着的……是傅妄期！而他颈侧那枚标志性的、如同命运诅咒般的朱砂痣，在那一刻，尚未长成！它只是一点淡粉色的、脆弱的印记！
“轰隆——！！！”
不是外界的雷声，是季清婉意识深处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惊雷！她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她所认知的“自我”，她背负的“07”编号，她被迫植入的对傅妄期的仇恨……一切的一切，在这幅残缺却致命的画面面前，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冰冷的烙铁尖端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已然触及了季清婉锁骨下旧疤痕边缘的皮肤！剧烈的、足以瞬间摧毁神经的灼痛感如同闪电般传来，皮肤瞬间碳化、卷曲，腾起一缕细微却刺鼻的青烟！
然而，这来自现实的、足以让人昏厥的灼痛，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
它远不及她灵魂深处被那幅残缺画面所引发的、足以焚毁一切认知、烧融所有理智的滔天烈焰！
她是谁？
那个在火场外，被遗弃的、等待被销毁的“残次品”？还是……
护工阿姨拼死保护的，究竟是谁？为什么是她季清婉被烙上了“07”的烙印？为什么傅妄期成了冷冻舱里的“0707”？“调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黑隼喉咙上的百合花刻痕……护工阿姨……她……
巨大的信息洪流、被颠覆的身份认知、滔天的愤怒与彻骨的悲凉，如同亿万颗炸弹在她残存的意识里同时引爆！植入的纳米机器人在这前所未有的精神风暴冲击下，彻底陷入了混乱的狂暴！视野中的蓝色雪花变成了狂暴的蓝色闪电，疯狂撕扯着她的视觉神经！耳中除了蜂鸣，开始出现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幻听！
“呃——！”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持枪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烙铁的灼痛，而是因为意识的剧烈震荡和身体的失控！
而此刻，黑隼那张因剧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正死死盯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季清婉因巨大冲击而瞬间失神、痛苦、茫然乃至崩溃的脸！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眼中那失控的蓝光！他看到了她认知崩塌的瞬间！
一丝混合着极致痛苦和巨大满足的、扭曲到令人胆寒的狞笑，缓缓在他焦黑的嘴角咧开，露出染血的牙齿。
“嗬……看……清……了……吗……小……杂……种……”他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恶毒，“你……护住的……宝贝……是……他……你……才是……该……被……烧……掉……的……垃……圾……”
他那只焦黑碳化、依旧死死焊在烙铁上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滚烫的凶器，更加凶狠地、带着毁灭一切意味的，朝着季清婉锁骨下代表着“07”的烙印疤痕，狠狠压了下去！
皮肉烧灼的“滋滋”声瞬间变得清晰刺耳！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贯穿全身！
与此同时，颅内的纳米机器人暴走达到了顶峰！那幅火焰中傅妄期沉睡的脸庞影像被无数蓝色闪电撕碎！新的、更混乱、更破碎的影像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般强行涌入——
一个戴着厚重防毒面具的身影（护工阿姨！），在浓烟中踉跄奔跑，怀里抱着沉重的冷冻舱（0707！）……下一秒，画面切到一条昏暗的后巷，那个身影被一个穿着教官制服的高大黑影（黑隼！）堵住……激烈的挣扎……冷冻舱被抢夺……护工阿姨被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大手狠狠扼住喉咙，按在了旁边滚烫的蒸汽管道上！“滋啦——！”……凄厉到无声的惨叫……喉咙上瞬间腾起白烟，皮肉焦糊……那只手松开，喉咙上赫然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狰狞的烙印——百合花的形状！而那个黑影（黑隼！），从倒地的护工阿姨怀里，粗暴地夺走了那个印着0707的冷冻舱……画面再次切换，是黑隼将另一个外形相似、但明显更旧、编号模糊的冷冻舱，粗暴地塞进了火场边缘一个废弃的、印着“生物废料”标记的金属处理箱里……箱门关闭前，箱内角落，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是她！季清婉！）绝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烟灰……
“啊——！！！！！”
这一次，季清婉再也无法压抑！积攒了十年、被程序压制、被谎言扭曲、被痛苦磨砺的所有愤怒、悲伤、绝望和被背叛的滔天恨意，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伴随着颅腔内纳米机器人失控的尖啸，化作一声撕裂灵魂、响彻整个审讯室的凄厉尖啸！
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手中的狙击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
锁骨下的烙印处，皮肉焦黑，剧痛钻心。
但更痛的，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焚烧殆尽的虚无。
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血水、汗水和焦糊物混合的污浊地面上。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视野被狂暴的蓝色闪电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彻底淹没，耳边是永无止境的蜂鸣和黑隼那如同恶鬼低语般破碎的狞笑。
真相的碎片，带着烧红的烙铁的温度和淋漓的鲜血，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将她钉在了认知崩塌的废墟之上。而那道盘踞在黑隼喉咙上的、与她刻在冷冻舱上一模一样的百合花烙印，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地狱之门上最恶毒的徽记，无声地嘲笑着她过往十年的人生，一个彻头彻尾、被人精心设计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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