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的事情多了起来,西千和原秀也被她安排了事情来做,文课和武课的时间就缩短了。
她在梨花树下拟信,母亲给她的产业有些在很远的地方,只能通过印信来处置。
本来只是个寻常的午后,却被气势汹汹带着一大堆人过来的崔夫人打破。
崔夫人背后那些低着头的人里大半都是她院子里使的仆从。
崔山嘉站起来相迎,仆从们见了她就跪了一地。
崔山嘉不解,问崔夫人道:“阿娘这是作甚?”
崔夫人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又将她身后几个人一一看过,原秀的四个徒儿现在就在她身边,阿凉也在,崔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阿凉身上。
她不理崔山嘉,而是问崔山嘉那两个使女:“你们也知道?”
两个使女便也跪了下去。
定然是阿凉的身份暴露了。
那群跪着的仆从里就有最开始戏弄阿凉穿女裙的人,他们不在崔山嘉面前听差,会一起来跪着,只能是因为阿凉的事情。
“好啊!”崔夫人大怒,“你们倒是齐心,生生瞒了我这许多年。”
她气得不行,有个男孩与她的女儿同进同出长达三年之久,她这个当家主母被瞒得严严实实,没一个人来提醒过她半句。
崔山嘉也很快反应过来,道:“母亲有气只管冲着我来就是,她们不过听差办事。难道因为听从了我的命令就要受到母亲的惩罚吗?”
跪在地上的仆从们趴得更低,大小姐这话听起来在为他们求情,实际上更像是火上浇油。
崔夫人急急喘了两口气,竟冷静了下来,没有如仆从们所料般勃然大怒。
府里的仆从们都听崔山嘉的话,这其实是好事,但是隐瞒阿凉是男子这件事,本来就是不对的事情,他们仍是听从了,这又不是好事了。
崔山嘉好似知道了崔夫人心里的想法,又道:“她们怎么能判断我的吩咐是正确或者错误呢?她们不过都是仆从罢了,难道还能置喙我的决定不成?”
“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崔夫人恢复了平静,与崔山嘉讲道理,“这样的事情至少应该先请示我,由我来判断正确与否。”
崔山嘉又道:“是所有的事情都去请示母亲,还是仅仅只是这一件事情需要请示呢?”
崔夫人被她绕进去了,分明她没理,却好似她有理。
他们夫妇给了崔山嘉太多的自由,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忤逆崔山嘉的意思,而这个孩子自幼便极有分寸,于是他们也就放任自流。
她能早早在仆从之中有了威信,这很好。
崔夫人不再与崔山嘉争论对错,直接下了决定:“他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
“不。”崔山嘉断然回绝,“我留下的人,除非我让他走,否则谁也不能让他离开。”
“他是男儿。”崔夫人端庄坐下,并不相让。
崔山嘉与崔夫人对向而坐,亦是分毫不让,“那又如何?”
崔夫人道:“男女有别。”
崔山嘉道:“他穿着女裙,没有人会知道他是男儿。”
崔夫人转头问阿凉:“你来回答我,你是男是女?”
阿凉道:“我可以是女孩。”
崔夫人被他这话震惊到了,一时之间竟不能言语。
崔山嘉侧首看阿凉,她一直没有搞清楚阿凉宁愿扮做使女也要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崔夫人眉心微蹙,软了口气:“他仍是你的人,只是不能再与你同吃同住,让他入你的部曲,往后你出门,他仍能伴你左右。”
崔夫人已经退让,崔山嘉却执拗起来:“不。”
她视阿凉为她的所有物,不允许有人来抢夺,即便是她的母亲也不可以。
不管阿凉为何要留在她的身边,现在他是她的。
崔夫人发觉难以劝动崔山嘉,一个有主见的女儿在大多数时候都很省心,但是当她的决定与自己相反时,又实在令人头疼。
于是崔夫人决定使用暴力强行镇压,原秀的三兄带着人入了内宅,原秀好奇尾随而至,谁知正遇到崔夫人和崔山嘉的‘战争’。
“把他拖出去。”崔夫人指向阿凉。
崔山嘉怒视来人:“谁敢!”
原稷脚步微顿,再看崔夫人一眼,不再犹豫上前去抓阿凉。
阿凉不肯束手待毙,挣扎反抗,原稷带着人一拥而上,与他扭打在一起。
到底还是个孩子,又不曾拔剑,很快被原稷这些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部曲们按着打。
崔山嘉愤而起身,她朝身侧伸出手,那捧着弓箭的女孩立时将弓奉上,崔山嘉握住弓,她可以出手,即便是射杀了人,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崔夫人没有阻止她,就像每一次她自己做决定时一样,坐在一旁,等着她。
阿凉不妥协,不断地挣扎爬起又被打倒,姣好的面容很快染上泥污。
崔山嘉手里的箭却射不出去。
小时候那种紧迫感又回到她身边,自从明光里走上正轨,这种迫切地感觉已经淡了很多,却在这个时候全部回到她的身后。
驱赶着她,逼迫着她。
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她挡不住阿凉的离开。
现在站在她对面的是她的母亲,会对她留有余地,如果现在站在她对面的不是她的母亲呢?
那么她会不会变成阿凉?
原秀和她的四个徒儿站在崔山嘉身边,目光凛然地盯着地上的人,只要她一声令下,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去帮助阿凉。
只要崔山嘉开口。
“住手。”崔山嘉坐回位置上,放下弓箭,她和崔夫人道:“叫他们住手。”
崔夫人心中轻叹,微抬了下手,叫停了原稷。
阿凉往崔山嘉身边爬,不再有人阻止他。
四个小姑娘面露不忍,到底一起练武数年,平日里虽相互看不惯,这个时候却只觉得难受。
崔山嘉低头看阿凉,阿凉从她的眼神里知道,他不能留下来了。
“他是个男儿,该作为男儿长大。”崔夫人道。
崔山嘉没有如先前一般说不,她看看阿凉,又去看原稷,阿凉在她身边长大,和在原稷身边长大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都一样要吃饭、要睡觉。
“好,听母亲的。”崔山嘉说。
阿凉的眼神黯淡下去,崔山嘉不再看他,他却一直回头看着崔山嘉,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崔山嘉把弓递还给那个小姑娘,又叫原秀她们离开,也叫使女仆从们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崔夫人沉默着,默许了她的安排。
除了阿凉,没有人在这件事里受到惩罚。
母女二人沉默半晌,崔山嘉先低头道:“女儿莽撞,顶撞母亲,深愧之。”
崔夫人扶她起来,“你做得很好。”
崔山嘉表现出来的性格一直都十分冷漠,她会不假思索地回护自己的仆从们,大约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她不是不懂人心,她只是不表达而已。
她觉得有些关系不需要站到人群中间去维系,是因为她确信这些人会牢牢站在她这一边。
即便这些人没有站在她身后,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会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所有责任。
崔四郎得到消息赶回来,风波已经平息,母女二人亦和好如初,只他白担心一场。
崔山嘉打发了人去看阿凉。
阿凉在原稷这里住过几日,才从明光里跟着崔山嘉到崔府来的时候,原秀就将他安排在了原稷这里。
时间过去得久了,大家虽然对那个孩子有些印象,却不能将他和崔山嘉身边的小使女对上号。
阿凉扮女孩扮得很成功。
那几个戏弄阿凉的仆从被警告过,又有原秀从中作梗,更加无人知晓。
原秀被爹娘围住,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的女儿是其中的主力。
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若是主母与大小姐真的起了冲突,便是原秀的罪过。
原秀跪着,心里却不觉得自己听从崔山嘉的安排有错,她最大的错误是一时心软替阿凉通报。
如若不然也不会引出后边的事情。
所以爹娘这顿罚,她认。
哥哥们帮她求情,原父不肯轻饶,原母看了原秀片刻,道:“她已是大小姐的人,且轮不到我们来责罚。”
原父道:“我是她的父亲,不论何时,我都有资格罚她。”
原母道:“她听从主家的吩咐办事,你罚她,是在对主家不满吗?”
原父一惊,道:“我自然没有这样的意思。”
最后也只能放过原秀,又叮嘱原稷照顾好阿凉,不要叫他在自己的手底下出事。
即便是被崔夫人赶出了内宅,这也是崔大小姐的人,不能在他们这里受到欺负。
阿凉蜷缩在床上,身上还穿着使女的衣裙,他抱紧自己,满心彷徨,无处可诉。
翁妙来给阿凉送药,她就是那个给崔山嘉递弓箭的姑娘。
阿凉握着伤药,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大小姐都为了你而顶撞夫人了,你要记得她的好,切莫忘恩负义。”翁妙说。
原本这个差事不是她的,是她从崔山嘉的使女手里半求半抢过来的,就是为了好好叮嘱阿凉。
阿凉蒙着头不吭声。
翁妙有些生气,“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怨怪大小姐吗?”
“我没有。”阿凉迅速否认。
他怎么会怨怪她呢?
如果没有崔山嘉,他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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