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从牢里提了一个人出来。
段许经过一番清洗,被带回了吴郡。
当年他亲自前往太北郡劝说崔山嘉,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她拿下。
一关就是七年之久。
从那之后,他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没有再见过任何人。
再次踏足吴郡,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明明这里都是旧址重建,修建的也和从前差不多,他就是感觉到陌生。
而这里最大的变化,是坐在里面的人。
从他家将军卫观变成了崔山嘉。
那个看起来总是很平静的小姑娘。
两个做士兵装扮的女子帮他推开门,先入眼的是堆积在案几上的文书,厚厚的一摞,像是永远不会减少。
崔山嘉坐在案几之后,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地看着手里的文书,她温和而平静,仿若她看的不过是一册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山水游记,而不是大军压境的战报。
在高翎国攻打刘涂,燕帝攻打九清郡之后,燕国边军也在吴郡之外集结。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辨认了一番才想起来,这是她要的人。
但是她并没有理会段许,只朝着原秀示意了一下,让原秀带着段许去看侧殿里的沙盘与舆图。
段许压着满腹疑问,跟着原秀的脚步,他想知道吴郡怎么样了?
崔山嘉能安稳地在这里看文书,至少说明吴郡还在,并没有被攻陷。
同时也就说明,崔山嘉是正确的。
原秀简单地解释了从他被关起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段许的目光越发复杂。
吴郡能有今天是因为这个平静的女子,她为吴郡撑起了一片天,用填人命的方式强行切断了燕帝的后路,把人给困在的国境之内,让两国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
眼下,燕国集结兵马,要再次打破这份平衡。
崔山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站起身来,同段许道:“你随我来。”
段许沉默着跟上,这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军营,可从他入营到见到崔山嘉,一路上的人他都认不出来,也同样没有人能认出他。
是因为她把吴郡所有的人都换了一遍吗?
还是说在那场以人命作为代价的战争里,吴郡最初的人都已经死伤殆尽。
崔山嘉走在他前面,走得不算缓慢却极其稳重。
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温和的来往,崔山嘉给吴郡兵马提供了许多年的粮草,是卫观在吴郡立足的有力支撑。
吴郡变了很多,崔山嘉在这里建造了更加坚实敦厚的城墙,她领着段许往城墙上走去,遇到的人都称她一声:“郡君。”
“这几年,战事缓和了许多,但是奸细越来越多,我能信任的人也越发的少。”崔山嘉说。
她并不关心自己把段许关在牢里七年这件事是会不会让他心生怨恨,只是说:“吴郡是他的心血,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吴郡再被战火侵袭。”
段许沉默地跟着她走,吴郡的布防与之前大有不同,崔山嘉带着他看,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大军压境不是秘密,站岗的人都提着心,不敢松懈半分。
段许第一次开口:“他们的年纪看起来都很小。”
“死了很多人。”崔山嘉说,“最开始那些人大多数都没有活下来。”
“还有更小的。”崔山嘉给段许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也有明光里。”
崔山嘉的明光里向来用来收容孤儿,当初那场战事让无数家庭破碎,不知道有多少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没有了未来。
崔山嘉收养了他们,养到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不过现在已经是夜里,孩子们都已经安然入睡。
有崔山嘉在的地方就可以安心。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段许问。
正如崔山嘉所说,吴郡是卫观的心血,他舍不得再看到吴郡历经战火。
“我想要出兵抵抗高翎国。”崔山嘉说,“但是他们认为我这样做是在帮助刘涂,他们不愿意。”
段许道:“您要我去阻拦高翎国?”
崔山嘉又摇头,“于是,我又想要和高翎国议和。”
“议和?”段许不解,高翎国攻打刘涂,崔山嘉为何要去议和?
“高翎国想要的无非就是更大的国土,打刘涂,打我,或者打燕国又有什么区别呢?”崔山嘉说,“燕国可以请高翎国助阵,我们也可以为高翎国助阵。”
这样一来,战场就不会出现在虞国国境之内,虞国百姓就可以受到最小的伤害。
可是他们还是不同意。
段许看不透崔山嘉的想法,猜测她的话大约还没有说完。
崔山嘉继续道:“我妥协了。”
“不帮助刘涂,也不与高翎国议和。”崔山嘉说,“但是需要有人到庆阳郡去将翁妙换回来,庆阳郡交给你们。”
既然都不同意她的决定,那么离刘涂最近的庆阳郡就交给他们去守。
等高翎国真的打败了刘涂,他们还是要打一场。
当初是他们不愿意打下去,现在是崔山嘉不愿意打。
“为什么?”段许太久没有接触人,已经逐渐失去了伪装的习惯。
他不认为崔山嘉是会妥协的人。
那时候四郡不稳,她的根基也没有现在那么深都敢直接将他扣下,用铁腕掌控四郡,没道理现在这么容易就松口。
“你到庆阳郡去。”崔山嘉说,“你会知道的。”
殷绪终于得到了消息,一路急奔而来,崔山嘉站在吴郡最高的城墙之上,可以看到军营里各处零零散散跑出来的人,他们逐渐汇聚在一起,数量并不小。
这都曾是卫观的麾下。
也是段许的战友们。
他被关压在太北郡之后,崔山嘉没有给他们反抗的机会,生死存亡之际,他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崔山嘉往更远处走去,段许被包围起来,战场上出生入死都不手抖的人,激动得眼泪盈眶。
失去卫观,再失去段许,对于吴郡驻军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们几乎就不能再拧成一条绳,总有人相互不服,殷绪也不过勉力支撑。
而现在段许回来了。
他们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段许回头去看那个愈走愈远的背影,他看见她抗在肩头的责任,那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抗得举重若轻。
众人激动过后,齐齐跪下:“拜见段将军!”
段许说:“我们到庆阳郡去。”
去守住他们曾经没有守住的国土。
阿凉给崔山嘉披上披风,他从来不问崔山嘉处理过的任何事情,却在此时开口:“他们能守住吗?”
高翎国会赢吗?
崔山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晏铃站在城楼之下,她也不理解崔山嘉为什么关了段许那么久。
但是现在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从她决定阻隔燕帝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
奸细从来就无法杜绝,就算是卫观遗留的亲信们也不再完全可信。
只有这个被关了七年的人。
他与世隔绝,接触不到自己人,更加接触不到敌人。
“你还好吗?”晏铃问她。
崔山嘉朝她微笑:“还好。”
她很少笑。
她总是很平淡,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不会气急败坏,也很少开怀大笑。
西千和万锦离开了她。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准确点来说,叫做背叛。
高翎国攻打刘涂之后,西千去找崔山嘉聊过,与她推心置腹地交谈。
但是崔山嘉拒绝了她。
她不愿意。
“你要做吴郡郡守吗?”崔山嘉问晏铃。
她从来没有问过晏铃这个问题,西千走后,她忽然想要知道晏铃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难道不是吗?”晏铃道。
整个吴郡,没有人不认她。
她虽无郡守之名,却早已是郡守之实。
“我的意思是,像你的父亲那样。”崔山嘉说。
有朝廷的认可,受朝堂承认。
晏铃道:“没有这样的先例。”
如果皇帝会承认她,她早就是吴郡的郡守了。
崔山嘉道:“你可以做这个先例。”
晏铃笑着看了崔山嘉一会儿,问:“七年前你就可以这样做了,为什么没有呢?”
“我不看好未来。”崔山嘉说。
这个皇帝不是有魄力的君主,不论吴郡被晏铃治理得再好,他都不会承认。
他甚至会觉得给晏铃指一桩婚事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多么可笑。
晏铃说:“如果我给你肯定的回答呢?”
崔山嘉道:“那你就是吴郡的郡守。”
“我要做。”晏铃说。
因为她的父亲是郡守,因为他死在战场上,于是她承袭了他的意志,固守吴郡。
皇帝不承认她的付出,曾不止一次派人来接手吴郡。
只不过那些人运气都不太好,或遇盗匪,或染急病,或是失足落崖,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到吴郡。
后来他实在是派不出人来了,于是就放任不管。
她为吴郡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愿意看到除崔山嘉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接管吴郡。
除了崔山嘉,不会再有人如她一般全心全意为吴郡着想。
她们这些年的努力,不可以被人糟践。
“好。”崔山嘉说。
她会让晏铃堂堂正正的做一郡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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