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九清郡,崔山嘉就不想继续看了,她回到了队伍里,阿凉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方君思没有等到崔山嘉,最后无奈独自启程,他带着崔山嘉的驴和老马,慢吞吞地跟在崔山嘉的车队后面,倒是免了再迷路的麻烦。
崔山嘉归中都的消息早早传来,许多人都对这个守了南境十数年的姑娘充满了好奇,人们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其人。
小皇帝派了官员来迎接她,其实他自己本想亲自前来,奈何被卫观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出宫变数太大,恐有危险。
这话在太后听来更像是威胁。
崔山嘉没有下马车,道路被人们堵得水泄不通,车队行进极其缓慢。
护卫车队的是由女子组成的明光军,中都里的人们听说过这支军队,却是头一次见到。
原秀驰援中都的那回,还来不及抵达中都,战事就已经被卫观结束,于是也就没有到中都来。
她们骑在马上,身披铠甲手握刀枪,全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这对她们来说也是考验。
在崔山嘉眼里,她们和寻常的军队没有区别,但是在中都人的眼里,她们是异类。
以九清郡为界,在往北的土地上,是深入骨髓的男尊女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该养于深闺之中。
多年的战火让人们放松了对女子的要求,但还没有达到太北郡那样的开明。
中都里的人对崔山嘉的态度十分矛盾,他们认为世家大族的小姐不该像她一样,孤身在外十数年,没有长辈管教,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表率,听闻在那片土地上,有着许多和她一样的女子,如此扰乱纲常的人怎么可以受到追捧呢?
但是他们又不能否认她固守南境的功绩。
是夹道欢迎,也是审视。
崔山嘉并不在乎他们的矛盾,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连皇帝亲派的官员也没能将她请下车来。
愚昧的人们在心里称赞她是个懂事的姑娘,不管在太北郡如何,回到了中都她还是记着自己的教养,不轻易挑战世俗的规矩。
和那个瘸了一条腿的崔十三娘不一样。
那个想要自立门户的姑娘在中都被许多人排斥着。
而躬着腰的官员大汗淋漓。
不肯下车的崔郡君简直无礼至极,他代表皇帝的意志来迎接她,她却将他的脸面踩在尘埃里。
这就意味着,崔郡君不会是皇帝的盟友,她不会站在皇帝身后,对付吴王卫观。
这可是个要命的信号。
小皇帝本就履步为艰,如今更要雪上加霜。
车队缓慢地往崔府驶去,拉着驴子和老马的方君思与崔山嘉一起进城,他一入城就被方家的人接到,围着他就是一番哭天喊地。
他和友人同行,数月前却传来他走散了的消息,方家前后派出了几拨人去寻他,都没有找到他。
仆从们从他手里接过了老马和驴子,要引他回家去。
方君思却往人群中挤去,“我要去看那位郡君。”
他赶去太北郡,却因为迷路错过了见崔山嘉的机会,一路上也不敢靠近,眼下也许就是个机会。
听闻崔山嘉很是和善,待四郡百姓都极为亲近,也许会下车和中都百姓说话。
他一路追着车队去,发现崔山嘉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十分失落,转头见有人卖花,就朝仆从要了银钱买来。
偌大一支名贵牡丹被他随手摘下,在花主人心疼的呼喊中朝崔山嘉的车架扔去。
已经进入冬天了,这个季节开花的牡丹比黄金还要贵重。
那边厢护卫崔山嘉的明光军感受到身侧飞来一物,只以为是暗器之流,登时拔刀劈下,将那支牡丹花劈得粉碎。
与她挥刀同时飞射出去的是一支流光般的箭。
惊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围观的百姓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劲风贴着他们的头皮刮过,刮得人生疼。
雷姮自马上飞身而出,掠过百姓头顶,将那箭矢的靶子一把推开,反手接住了箭。
射箭的女子立时翻身下马,这一箭如果伤到了人,会抹黑她家主君。
人群朝两边分开,正好给她让出路来,雷姮站在方君思身前转动了下箭,朝下马的女子道:“不要紧张,燕帝已死,不会再有人行刺主君。”
雷姮刻意扬高了声音,在为这一箭做解释。
“这里是中都,是主君的家,都放松些。”她没朝自己的兵发火,也不认为她出这一箭有任何不对,保护崔山嘉是她们的使命,她做的对。
方君思连忙朝车架方向拱手,“是小子孟浪,还请郡君勿怪。”
车架上的人敲了的车壁,示意她们不要耽搁,继续前行。
没错,崔山嘉又不在车上了。
坐在车上的是假扮她的阿凉。
雷姮朝方君思抱了个拳就要返回,方君思又摘了一支花下来递给她,道:“赠与郡君。”
雷姮挑了下眉,竟然伸手接了,走到车架边上就塞了进去。
阿凉寒着一张脸,隔着车壁审视方君思。
是个年轻的公子,正满眼憧憬地看着‘崔山嘉’,他一手握着花,另一只手青筋暴起。
车队再次动起来,不知是谁又扔了一朵花过来,这回明光军就只将花拦下,而不再出箭了。
崔山嘉跟着段许去见卫观。
其实没必要这么急,反正她已经回了中都,往后会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见面。
阿凉已经确认了他还活着的消息,朝堂也承认了他的存在,她可以不用来这一趟。
但她还是来了。
段许几次想要开口,崔山嘉都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他张不开这个口为自己解释。
他在决定跟着卫观打回中都的时候,确确实实背叛了崔山嘉,背叛了吴郡。
毕竟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高翎国领兵的是卫观。
卫观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察觉到崔山嘉的到来就抬头看来。
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看起来还是那样稳定从容。
她似乎没有变过。
“这些年,还好吗?”卫观问。
其实他也有些羞于见崔山嘉,当初是他丢了吴郡,是她拼尽全力守住了国门,才使得虞国逃脱了灭国的危局。
“很好。”崔山嘉说。
她坐在卫观的对面,旧友重逢本该是件开心的事情。
卫观是心里愧疚难展笑颜。
而崔山嘉担忧道:“你生病了吗?”
段许揪心起来,卫观掩唇轻咳:“不妨事。”
他将虚弱的一面展示给崔山嘉看,就是信任她的意思,中都里没有人知道他身体不好的事情。
他九死一生的复生,还活着已是万幸,北征途中又被人暗害,才会虚弱至此。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一一说给崔山嘉听了。
“我要做皇帝。”卫观说。
段许大惊失色,他们都知道卫观要争皇位,只不过他从未宣之于口,却在这个时候这样轻易的说出了口。
“你会帮我的,对吗?”卫观问崔山嘉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崔山嘉面不改色,她道:“晏铃是吴郡郡守,卢含是太北郡郡尉。”
卫观又咳了几声。
没人敢动南境的现状,朝堂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伦理纲常的大臣们都不敢置喙半句。
谁都知道南境不是谁都接得下来的地方。
他们默契地无视了南境四郡里被崔山嘉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们,从郡守郡尉到县府衙役,既不公开承认,也不下旨置换。
晏铃和卢含于是得以保存。
可若要朝堂明确承认女子为官,那是推翻祖制的事情,小皇帝做不到,卫观也未必可以。
这是崔山嘉的条件。
回到中都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她把四郡治理成了她想要看到的样子,就会去保护她们。
就该去保护她们。
卫观知道崔山嘉并不是刻意为难他而迫使他后退,她只是真的想要护佑追随她的人。
“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卫观说,“也许比我成为皇帝还要困难。”
“你有时间好好考虑。”崔山嘉说,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承诺的事情。
一旦卫观承诺了却又出尔反尔,她会从他身上全部讨回来。
“我答应你。”卫观道。
段许想要劝卫观,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他已经做了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崔山嘉起身告别,她还要回崔府去应对,相比起小皇帝来,她更愿意信任卫观。
她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和卫观道:“兄长要保重自己。”
卫观有些哽咽,没有表现出来:“嗯。”
“不必送我。”崔山嘉将卫观推了回去,免得他吹到冷风。
段许送崔山嘉离开,他低着头,请崔山嘉上车。
“车马太显眼了。”崔山嘉道,“翻墙吧。”
段许被呛了一下,颇为无礼地打量了崔山嘉一番,十分怀疑自己幻听了,然后就看见崔山嘉极为娴熟地翻过了高墙,他急急忙忙跟上,还好崔山嘉还等着他领路。
他被崔山嘉会武这件事惊掉了下巴,一直到将她送回崔府都没能回得过神来。
虽说他和崔山嘉接触不多,还被她关了好些年,可他万万想不到崔山嘉居然会武功。
崔家竟然会允许她习武。
他回来的时候卫观在发呆,眼神一直落在崔山嘉离开的方向没有挪动过,听见了段许的疑问,才道:“她很小就开始学了。”
只是从未显于人前。
而现在小姑娘长大了。
再也不会趴在他身上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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