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心跳得飞快。
如果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坏事。
毕竟她是女子。
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至少法理上是这样。
但是她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因为给予她荣耀的丈夫已经死去,本该延续她荣耀的新帝却还是个孩子,和她一起活得战战兢兢。
女子的地位总是比同阶级的男子要低,诚然自昭文公主之后,女子的地位有所提高,但是还不够。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子在上,女子为下呢?
她也想站在高处,俯视万民俯首,她也想站在高处看着别人战战兢兢。
她和崔山嘉该是天然的盟友才对。
太后道:“国朝大事,孤不敢妄议,吴王自与大臣们商议既是。只是孤以为,崔郡君的功劳怎么封赏都不为过,朝廷封赏朝廷的,孤封赏孤的。”
她也不看卫观脸色,转而和崔山嘉道:“听闻郡君喜爱梨花,孤便派人在城东种了百里梨花树,赠与郡君。待到来年春天,梨花绽放之时,郡君可千万要记得邀孤同游。”
小皇帝也道:“朕也好奇得很,郡君也莫忘了朕。”
崔山嘉朝太后道:“谢太后恩赏。”
卫观听着太后岔开话题,也不追究,只在一旁自斟自饮,倒是自得其乐。
小皇帝看卫观当着崔山嘉的面不再那么可怖,也渐渐放松下来,越发坚定了要抓紧崔山嘉的心。
连母后都不能让他这样安心。
崔山嘉说了几句南境的事,小皇帝和太后间或发问,倒是卫观一语不发,似乎就只是因为太后带着小皇帝来了崔府,他故意跟过来。
太后道:“孤见郡君的女护卫个个精神百倍威武非凡,心中甚喜。说来惭愧,那偌大的宫城里如今只有孤与皇帝两个人住着,皇帝年纪又小,有件事放在孤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人可以诉说,今日见到郡君,倒觉得豁然开朗,似是拨云见日,有了头绪。”
卫观赏着远处的花,甚至懒得探究太后想要做什么。
太后继续道:“孤是个妇人,又是这样的年纪,宫里侍卫又都是男子,时间久了,瓜田李下,终究有碍名声,若能得明光军入宫相护,倒没有这个忧虑了。”
卫观嘴角上扬,隐有嘲讽之意。
崔山嘉道:“真正的明光军还在太北郡,随我归来者皆是在战场上受伤致残,或是无力在外征战之人,我带她们回来,是为了让她们可以安度余生,是对她们为国征战的补偿。而宫城守卫至关重要,她们只怕是有心无力。”
崔山嘉拒绝给出明光军,又给了太后一个建议:“倒不如在宫女之中选取一批人出来,加以训练,以军编制,用以护卫太后安危。”
太后眼睛一亮,笑道:“还是郡君思虑周全。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只怕宫中守卫们不会训练女子,倒是要和郡君借几个人用了。”
崔山嘉道:“她们今日才抵达中都,且容她们修整两日,学习些宫规礼仪才好。”
太后保证道道:“孤必然不会亏待她们,郡君放心将人交给孤就是。”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们训出一支可以护卫太后的亲兵了。”崔山嘉道,“您要早些选定亲卫长才好。”
三个月后她就会把人召回来,不会给太后永远留下明光军的机会。
太后有些不满,但是能走出去一步已经很好,便道:“这是自然。”
眼看天色不早,太后就带着小皇帝起身归去,崔山嘉只送到屋外便止步。
“谁都盯着你,都想要从你身上获得利益。”卫观慢了一步,没和太后小皇帝一起出去。
“兄长呢?”崔山嘉问得直白,“也是这样想的吗?”
卫观避而不答,“你还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借高翎的兵打自己的国家。”
“高翎皇后杀尽高翎皇室,出现一个斩杀一个,不留半分情谊,以皇后之位掌控高翎国,看似人人畏惧她的心狠手辣,实际上她的地位并不十分不稳固。”崔山嘉道,“若助你拿下虞国,有虞国在侧为友,而燕国有长公主掌权,与她是天生的盟友,高翎国内想要推翻她的政权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她被清算的时候,虞国燕国冷眼旁观,高翎政权更迭混乱之时,我们难道能忍住不出手吗?”崔山嘉道,“毕竟那都曾经属于虞国。”
“这样的我,你觉得讨厌吗?”卫观问。
“讨厌?”崔山嘉奇怪道,“为什么?”
“不择手段,阴狠毒辣,卑躬屈节,引狼入室,卑鄙无耻……”卫观笑着说,“太多了。”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骂他,他们既讨厌他又因为畏惧他而不得不对着他卑躬屈膝,一个个的仿若忍辱负重,只待明主出现将他打败。
如果崔山嘉是个男子,她就会是他们期待的明主。
可偏偏崔山嘉是女子,是他们看不起又比不上的女子。
多可笑啊。
“还好。”崔山嘉说,这不过都是手段罢了。
段许来催卫观离开,进了冬天,中都就会很冷,他怕卫观再受了寒。
“我送你的礼物,还称手吗?”卫观不理会段许的担忧。
崔山嘉说:“很好,但是还没有机会使用。”
她被保护得太好,没有需要她亲自动手的时候。
卫观走的时候说:“高翎古燕都将出使我朝,明年中都会很热闹。”
崔山嘉道:“我会约束好我的人。”
她在南境,和燕国打得生死难分,也和高翎国交过手,两国来使,议和是大势,若有人想要搞事情,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明光军。
“中都的雪景很美,我想你会喜欢。”卫观又显示出他的虚弱来,没有了外人,他便不必继续强撑。
卫观的提议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朝臣们盼着崔山嘉回来,是盼着她回来和卫观打擂台,最好是给她赐个婚事,以此转移她掌握的南境权力。
但是卫观却要直接封赏崔山嘉本人。
这样一来,他们不能附和卫观的提议,那样的话朝堂就真的变成了卫观的一言堂,可若是极力反对,站在崔山嘉对面的就会是他们。
卫观这横来一笔让他们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朝堂上的氛围连续许多日都十分低迷。
崔丞相告病不朝,没有人能压制卫观半分。
卫观每日就跟逗朝臣玩一样提一遍封赏崔山嘉的事情,看着那群老顽固对崔山嘉女子的身份愤愤不平,却又被她固守南境治理四郡的功绩堵得哑口无言。
跟随崔山嘉一起抵达中都的是四郡缴纳的粮食。
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虞国国库早就空了,各地都在哭诉困难,只有崔山嘉如数上缴,足以证明她的能力比任何一个郡守都要更强。
朝堂上在为崔山嘉争吵,崔山嘉在家中日日陪着崔丞相在那个没有鱼的池塘里钓鱼。
丞相府门口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
丞相的孙女终于回来了,当然需要送一份礼。
在南境十数年的郡君回中都了,同样值得送上一份大礼。
他们等在门口,期待被崔丞相召见,也许就会逍遥直上。
且崔丞相仅剩的两个孙女都还未婚配,若是能得小姐青眼,不论是哪一个,都将平步青云。
只是崔丞相谁也不见。
丞相府门口的喧嚣被隔绝,谁也不能打扰到崔丞相含饴弄孙的闲情。
崔山嘉盯着崔丞相吃药。
正如崔若木所说,崔丞相的身体不太好,他年事已高,又历经国朝罹难家族蒙难几欲不存。
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老人来说,直接将人击垮都有可能。
但是崔丞相撑住了,还在护着虞国前行。
“你想好想要什么了吗?”崔丞相放下药盏,一丁点都没有剩下。
小孙女比大孙女较真,不会软语相劝,只会拿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他看,直到他喝尽了药才肯罢休。
“祖父要归朝了吗?”崔山嘉问。
崔丞相靠在躺椅上,“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崔山嘉问:“祖父觉得我要入朝为官吗?”
崔丞相不说话,崔山嘉就道:“崔家除了您,已经没有人站在朝堂上。”
倒不是崔山嘉咒崔丞相,只是崔丞相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而崔家的中坚力量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三年了,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延续崔府权势的人。
良久,崔丞相才开口:“阿揽的亲事要定下来了。”
“她想要招赘。”崔丞相语气平平,听不出赞成或者不赞成。
“外姓之人,终究靠不住。”崔山嘉道。
如果真的可行,怎么会要拖到现在才定下呢?
谁也不告诉她祖父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
崔丞相复朝那日初雪降临,阿凉把崔山嘉叫起来,和她一起趴在窗辕上看漫天飞雪。
他是头一次见到雪,看着大雪慢慢将大地染成纯白的颜色,好似一切都被清洗干净。
他回头看崔山嘉,崔山嘉看雪的时候也端坐着,回到中都这段时间比在太北郡要空闲许多,崔山嘉重新捡起那些曾经用尽全力去学习的东西。
卫观重新送了一张弓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当年那张弓已经不再合适。
崔若木踏着大雪归来,崔山嘉到城外去接她。
她从回到中都之后就没有出过门,崔丞相都告假在家里陪着她,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崔若木不是独自归来,她从老家带回了几个姓崔的人,是和那个‘十六郎’一样的旁支子弟,大约是有些机灵,所以被崔若木挑选到中都来。
年纪都不大,还有男有女。
等到他们长大,那将要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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