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的元日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这是开启新一年的第一日。
崔丞相归朝之后,每日都忙得分身乏术,他把崔山嘉带在身边使唤,好像在支持卫观的提议。
关于对崔山嘉的封赏一直没有定下来。
崔山嘉没有主动去争取,卫观和崔丞相更多地就只拿这件事来恐吓朝臣。
他们在这件事上很是默契,如今虞国的朝堂上,也就只有崔丞相能与卫观分庭抗礼。
崔丞相又是力保小皇帝登基的中坚力量,和卫观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但是因为崔山嘉的归来,他们之间似乎有要冰释前嫌的趋势。
崔朔朝崔山嘉拱手行礼,他就是管家口中的‘十六郎’,崔山嘉回来之后,府里就改了对他的称呼,只称他做‘朔郎君’。
当年先帝赐婚崔家,崔丞相连拒了两次,最后应下了尚主的旨意。
赐婚的对象就是远赴太南郡的崔十六郎崔护,可是崔护死在了太南郡。
后来新帝登基,太后又一次提起了这桩婚事,从犄角旮旯里将他寻了出来,要崔家履行赐婚的事。
在这之前,他穷得都快吃不上饭,因为这桩婚约,他成了丞相府的常客,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之中自由出入丞相府。
崔丞相也十分给太后面子的将他带在身边,大家都说,将来崔丞相的一切都会属于他。
可是他还没有被允许自由出入崔丞相的书房。
而崔丞相已经开始手把手地教崔山嘉怎么处理朝事,甚至已经有很多的事情交给她去办。
她做得很好。
她有着治理四郡的经验,偶尔还会与崔丞相有所争执,有时是崔山嘉退让,有时是崔丞相退让。
祖孙两人吵起来的时候,属官们都鹌鹑似的缩着,没有人敢这样和崔丞相争执。
崔朔在门外听着都觉得心惊,生怕下一瞬崔丞相就将崔山嘉赶出书房。
也许他就是盼着这么一刻。
但是祖孙二人连争执都极为克制,他们不必高声嘶吼,旁人却能立刻发现,并迅速沉默下来。
崔山嘉和崔丞相很像。
经历了几次之后,属官家臣们都更加确认这件事。
但是可惜。
太可惜了。
这样一个人却是个女子。
她永远也无法继承崔丞相的权势,也无法带领崔家和所有利益共同体走向更高的地方。
崔山嘉没有看崔朔,径直跨进屋子里去,里头办事的人们都朝她拱手行礼。
抛开崔丞相孙女这件事不谈,崔山嘉是先皇明旨分封的郡君,是在他还没有完全被燕帝吓昏头脑的时候做的决定。
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那时候他顶着整个朝堂的压力,写下了这封诏书,让崔山嘉全权代管南境,魄力十足。
只可惜后来昏招频出,差点就成了亡国之君。
若非卫观来得及时,就真的灭国了。
崔山嘉之后,来的是崔若木,她会给诸位大人回礼,崔山嘉就从未回过。
“明日便是元日,诸位今日早些下值。”崔若木道。
崔丞相在上首道:“都去罢。”
众人于是退下。
崔丞相咳了两声,被崔山嘉收了手里的文书,也不敢说话,又被崔若木的药堵到嘴里。
崔若木自从发现崔山嘉在的时候,祖父吃药特别干脆之后,便时时赶着崔山嘉在的时候来,简直无往不利。
两姐妹帮着收拾了桌案,管家上前来说:“朔郎君还在外头候着。”
崔丞相道:“叫他也回吧。”
崔若木道:“你取一份表礼叫他带回去,正好给哥哥嫂嫂和侄女们做衣裳穿。”
管家应了退下,崔若木又扶起崔丞相往外走去。
崔朔还是没有走,他等着给崔丞相磕了头才离开。
崔若木担心崔丞相走不稳滑倒,叫人抬了竹撵,崔丞相却不肯坐,执意要自己走。
崔山嘉对崔若木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
两人扶着崔丞相慢悠悠地走着,中都的雪景的确很美,雪下得大的那两日,感觉屋顶都要被压塌了。
崔若木代表崔府赈济灾民,崔山嘉被崔丞相拘在屋子里使唤,两姐妹忙得几乎要见不上面。
“太北郡的冬天是什么样的?”崔若木问崔山嘉。
崔山嘉道:“阴风怒号,寒风刺骨。”
冬天里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厚重得好像压在人的头顶上,叫人心里憋闷。
她们将崔丞相送回住处,叮嘱了伺候的人小心照顾。
崔山嘉陪着崔若木四处巡视,明日会很繁忙,会有很多顾及不到的地方,今日要先过一遍,能补的疏漏就尽快补上。
中都丞相府比起九清郡老宅来说也不遑多让,又大又空旷。
曾经热闹不已的学堂,如今却空无一人,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酸。
“你当初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祖父站在外面?”崔若木又想起那场打架来。
崔山嘉点头,她翻出去就看见了。
崔若木笑道:“十六弟后来到处说你分明已经看见了祖父在外头,却不告诉我们,那时候没有一个人信他。”
“你小时候看起来实在太乖了。”崔若木道,应该说是乖过头了。
倒是她打崔护那一巴掌叫她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是个极有趣的姑娘。
只可惜那次打架之后她被母亲拘在房中反省了半年之久,等到她再出来,崔山嘉已经再次启程到太北郡去了。
从那之后,她们就没有再见过。
“后来我常常想,也许不是你太乖了,而是在我们还因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的时候,你就已经意识到了危机的存在。”崔若木道,“你的沉默只是在积蓄力量。”
“我总觉得不安。”崔山嘉开口,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父亲母亲,乃至祖父都不能叫我安心。”
“就好像一直有什么事情跟在我的身后,提着刀催我快点走,那刀锋距我只有咫尺,我只要走慢一点就会被杀死。”崔山嘉道。
“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崔山嘉苦笑,“真是件好没道理的事情。”
崔若木道:“现在呢?仍旧感到不安吗?”
崔山嘉现在有明光军在手,军权之盛和卫观平分秋色。
崔山嘉沉默了很久,最终肯定道:“我仍旧不安。”
只是不再如同幼时那般茫然无措。
崔若木握住她的手,道:“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忽而崔山嘉身后的使女扬高了声音道:“谁在那里?出来!”
阿凉在她出声的同时上前挡在崔山嘉前面,那边大树后头走出个瑟缩的身影,小小的一个,似乎是崔若木从老宅带回来的孩子。
崔若木叫她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候学堂里早就下学了。
小姑娘小声道:“我的书本落在学堂里了,过来取,并不知道郡君和少家主要到这里来,才冲撞了二位。”
崔若木摸了摸她的脸,冷冰冰的,应该在这里待了许久了,她将手炉递给小姑娘,使人将她送回住处去,又吩咐道:“给他们一人安排两个伺候使唤的仆从,以后这样的小事就不要让他们自己来了。”
虽说都是远的不能再远的族人,但到底姓崔,又入了崔府,理当受到敬重。
崔若木的使女又来报:“她在这里两个时辰了,一直在温书。”
“知道了。”崔若木道,又和崔山嘉道:“都是旁支的孩子,现在的崔家实在太空旷了,从前总觉得挤,走到哪里都是人,如今到处都空落落的,想不伤感都不行。”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崔若木感慨道,“只是我们比他们更多的享受到来自家族的馈赠。”
元日一早,天就放晴了,仆从们早早起来扫干净了雪。
崔若木在应对络绎不绝上门拜访的人和礼物。
崔丞相带着崔山嘉见一些不能推给崔若木应付的人。
一直忙到了晚上,一家人才有时间坐下来说说话,偌大的堂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入座。
崔若木笑道:“倒是比前两年热闹些。”
崔山嘉没回来之前就只有她和祖父两个人,多了一个人也很好。
崔若木又叫人用屏风围了一道,看起来就不那么空旷,崔若木和崔丞相说话多一些,崔山嘉就甚少开口。
她的元日过得还算热闹,她在太北郡时身边大多数时候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大家聚在一起也有足够的人气。
崔丞相撑不住早早歇息去了,崔若木却不想睡,叫人将那些孩子们带来,就在院子里放爆竹,总算有了些声响。
越听她却越落寞。
都不过是虚假的热闹,没有人真正发自内心的欢笑。
最后她了无意趣地挥散了众人,又赶走了仆从使女们,只和崔山嘉两个人坐在一起。
不过她赶不走阿凉,阿凉在屋外站着,不肯走。
“你这个使女……”崔若木多喝了两杯酒,有了些醉意,“未免也太高了些。”
阿凉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紫夜和冬夜虽然对他不满,但是崔山嘉不允许她们开口,她们就真的没有和崔府的人提起过他是男子的事情。
时间久了,除了最开始的几人,其他人都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了使女。
“他是个男子啊。”崔山嘉说。
阿凉不可置信地看向崔山嘉,她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要将他赶走吗?
崔若木入口的酒呛了出来,她可比阿凉不敢置信多了,咳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地走到阿凉身边,围着他转了几圈,有些茫然地道:“你说句话我听听。”
这个‘使女’话少到离谱,她好像还没听‘她’说过话。
阿凉不肯开口,崔山嘉道:“你说。”
阿凉想了半天,对崔山嘉道:“天晚了,该回了。”
崔若木‘噔噔噔’往后退去,这倒实打实是个男子的声音,她指了会儿阿凉,又回到崔山嘉身边,脑子一阵阵发蒙:“我一定是醉了。”
“是醉了。”崔山嘉让阿凉去叫人来接崔若木。
本来想让阿凉背的,阿凉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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