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一番恐吓吓得人人色变,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拿九族去赌崔山嘉敢不敢做。
万一她要是真干了,她会不会死另说,自己那是死透了。
崔丞相又告了假,崔山嘉干这件事的时候他也不再场,崔朔来告诉他,他想了想,的确是崔山嘉能干得出来的事。
他坐在朝堂上的时候她还有些收敛,没了他,就放肆了起来。
“你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崔丞相已经不能出去钓鱼,他斜靠在小榻上,病容非常明显。
“为什么呢?”崔山嘉没有一开口就拒绝。
崔丞相道:“我还能撑多久呢?”
他看向崔山嘉的眼里有了些温情,又严肃起来:“一旦我走了,你们的困难才真正开始。”
崔山嘉只听着,崔丞相说话很费劲,慢悠悠的,如果被打断了,他有可能就接不上话了。
“你的婚事,会被很多人盯着。”崔丞相说,“现在还有得选,我怕你走到最后反倒被婚事困住。”
“阿揽给自己选的就很不错,算不上多聪明,但能看清局势,知道自己的斤两。”崔丞相歇了歇,继续说:“照着这样给你挑一个,好不好?”
他大半辈子都在丞相这个位置上,惯于做决定,但是在崔山嘉自己的事情上,他还是想要问一问她的意见。
他只剩下这么两个孩子,从前怎么也分不过来的慈爱都给了她们。
他在人生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太多的人。
他周围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他的家人、学生、同僚乃至姻亲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回头他身后就只跟着两个浑身傲骨的孙女。
崔家的未来与其交到一个庸碌无为的男子手上,不如就放手让她们去做。
若是后世有骂名,也都骂他就好了。
他无憾了。
“阿姐和我说,无论您说什么都回答‘好’。”崔山嘉说。
崔丞相便是病中,头脑也还清醒,“你不愿意。”
“祖父觉得我想要什么?”崔山嘉问。
崔丞相不自觉地皱眉:“你到现在了都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崔山嘉道,“我走在路上,不会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我肆意玩笑,不会有人说教我该安静娴雅,我付出劳动,就该得到同等的尊重,我登高望远,高山之巅该有我一席之地,我出将入相,百官当是朝贺而非轻贱。”
崔丞相听着,这不过都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情罢了。
“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男子生来就拥有的东西。”崔山嘉说。
“而我却要付出成百上千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却仍旧可能是一场空。”
崔丞相良久的静默着。
“礼法、祖宗、世俗甚至是我都可能会压在你的头顶上。”崔丞相说。
人分男女,也就分了侧重,有人强就有人要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崔山嘉想要改变,不可谓不难。
但她已经一头扎了进去,再也无法回头。
“那又怎么样呢?”崔山嘉说,她不在乎。
“那就去做吧。”崔丞相道,他都到这个年岁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两眼一闭就再也不会睁开。
崔若木在门口等着崔山嘉,妄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但崔山嘉顶着她那张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的脸,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你那个小郎君呢?”崔山嘉先开口问。
那人借口讨论婚事细节,日日跟在崔若木身边,今儿倒是没有见。
崔若木道:“他去朋友家吊唁。”
“说是陪伴他朋友的一匹老马死了,哭死哭活的闹了一场,正大张旗鼓地给老马准备丧事,逼着他去吊唁,不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崔若木觉得有些好笑,说与崔山嘉听,崔山嘉却没有给她面子笑一笑。
“我拒绝了祖父。”崔山嘉说。
崔若木倒不十分意外:“白嘱咐你了。”
“算了。”崔若木说,总之她也改变不了崔山嘉的决定,又问:“明日公主出降,你可要与我同去?”
“不去。”崔山嘉冷着脸说。
崔若木见她如此,心知她应当还是介怀崔朔到崔府来做‘崔十六郎’的事情,便道:“既如此,你在家照顾祖父,我去一趟。”
又道:“你得空了也去看看家学里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崇拜你。”
崔山嘉仍是撂下一句:“不去。”就走了。
崔若木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当初崔护来信里,说得最多的便是崔山嘉如何如何难搞,初时她还不信,现在才算是信了。
可若非她是这样的性子只怕也难以在南境活下来。
公主出降是小皇帝登基之后皇家难得的大事,太后只剩这么一个亲生的孩子,事无巨细地盯着操办,公主府也是选了又选才定下。
太后还给了她一支营队作为嫁妆,让她安心出嫁。
这就是卫家自己的事了,给了公主,这支营队在形式上相当于府兵,既然是公主自己用,男的女的也就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
公主出降之后就是崔若木大婚。
崔山嘉暂时接手了崔府的俗务,幸而有紫夜和冬夜帮忙,否则她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这样大喜的日子,崔山嘉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崔若木把学堂里那些从老家带来的孩子们拉出来帮忙,也算给崔府添些人气。
崔丞相原本已经不能起身,这日还是打起了精神出来应对。
整个中都的人都来庆贺,太后和皇帝都赐下了赏赐,竟然比公主出降还要更热闹些。
自九清郡始,往南的所有郡县都送来了贺礼,或轻或重,没有遗漏。
崔山嘉看着他们拜堂,祖父孤身一人坐在上首,身边挤挤挨挨地都是些生疏的面孔。
他们打量着拜堂的新人,也打量着崔丞相。
崔丞相告病已久,国朝的事务与决定却还是在丞相府里进行。
这世上总不缺汲汲营营之人,也不缺想要掌权的人。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崔丞相倒下,等着崔家最后一根支柱倒下。
崔山嘉冷眼看着,浑身散发出与喜事氛围格格不入的气息。
阿凉站在她身后,只觉得她浑身都在冒着寒气。
喜宴吃到日落月升,除了崔山嘉,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崔若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还没来得及回新房就被管家急匆匆请走。
“丞相不大好。”老管家声音发抖,只是在强撑镇定,“郡君已经过去了。”
崔若木提着裙子跑起来。
她把婚期提前,有几分冲喜的意味在里面,希望这桩喜事能让祖父沉积在心里的压力轻一些。
祖父虽然支持她和崔山嘉,但内心深处仍然担忧着她们。
昭文公主有武帝到死都没有变过的维护,但是她和崔山嘉没有。
祖父一走,她们背后将会空无一人。
崔朔也好,她新入赘的郎君也好,都不是能撑得起崔家的人。
崔丞相已至弥留之际,眼神却清明起来,崔若木还没有到,他先和崔山嘉说:“这件事情不要叫她知道。”
他到了年纪又病入膏肓,哪里能起得了身,不过下了重药强撑罢了。
崔山嘉拧着眉看他,祖父瞒着她们做这件事,要为崔若木和她撑最后一回腰。
她不应声,崔丞相也不根究,而是道:“少皱些眉头吧。”
崔丞相轻笑,“以后有的是时间皱。”
崔若木推门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就摔了,崔丞相还能说她:“慌什么?看看你妹妹,她可比你镇定多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安慰她:“谁都会有这一天。”
崔若木其实比崔山嘉要柔软一些,这是个外刚内柔的,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劫后余生醒来,知道自己瘸了一只脚还抱着他哭嚎。
差点就要当成娇小姐养着,谁知哭了那一场就再也没见她为这件事红过眼睛。
崔山嘉由内而外都是冷漠的。
在她眼里众生平等。
富人和穷人一样,贵人和奴隶一样,人和动物与路边小草也一样。
没有区别。
所以在她眼里,
女人和男人也该一样。
至少也该拥有同等的权利。
如果世人不理解她,她也无所谓,反正她已经决定要去做这件事。
谁也无法阻止她。
“阿揽啊……”崔丞相的声音变得更低,“成了亲就真的变成大人了,崔家交给你,祖父放心。”
“祖父别走。”崔若木眼圈很快就红了,眼泪蓄在眼睛里就要落下,“阿揽害怕。”
崔丞相轻轻拍了拍她,“最难的一关你都闯过来了,往后就不必怕了。”
“可是您若是走了,我和阿拂就真的没有长辈护持了。”崔若木还是留下了眼泪,在祖父怀里哭过那一场之后,她就决定再也不要流泪。
崔丞相回握了一下崔若木的手,他的意识开始涣散,“阿拂……阿拂……”
“我在。”崔山嘉的声音还是平稳沉静。
“你再不喜欢他们也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崔丞相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崔山嘉不合时宜的想,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呢?
是朝堂上那些蠢货?
是住进崔家的那群孩子?
还是在等着他死亡的所有人?
崔丞相又说:“没有人能替代得了他们。”
这话像是在对崔山嘉说,也像是在说给他自己。
他在朝堂上孤零零地走了三年,既不培植亲信,也不培养接班人。
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小皇帝是,卫观是。
他的阿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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