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在宫门口见到了崔山嘉,既不问她为什么来,也不问她来做什么。
只道:“燕国长公主才刚刚进去,我们只拦了片刻,太后身边的金羽营亲自来接的人,我们无法再阻拦。”
崔山嘉狐疑,禁军倒好似在盼着她来。
当下她也不多言,只让禁军引路。
太后已经迎了古长岁入殿,殿内只有她与皇帝两个人,永安长公主拒绝出席,在城门口迎接他国使臣,是她作为公主应该承担的责任,但是私下的宴请不是。
她不会与燕国长公主同席。
太后远远见了崔山嘉过来,心里惊疑,自卫观在宫禁出入自由之后,连崔山嘉也可以无视禁军,无视金羽营,直接来到她的面前。
古长岁看着崔山嘉问:“这位是谁?”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想要给太后心上一击。
太后脸上挂起笑容:“是我朝左相,崔山嘉。”
崔山嘉道:“燕长公主要祭拜君父,怎进宫来了?”
太后脸上的笑意僵住,古长岁答得飞快:“孤自然急着祭拜,却叫永安长公主拒绝了,此时赴宴,也不过为着求一求太后罢了。”
“永安自来不理俗事,不过关怀燕长公主的身体,竟叫你如此误解。”崔山嘉道,也不给古长岁解释的机会,“我现在带你去祭拜,可否?”
古长岁眼神冷了些,太后就站在她身侧,她们连句完整的话都还没有说上,她也还没有见到小皇帝,崔山嘉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来阻止。
古长岁朝太后欠身:“看来是没法与太后共诉衷肠了。”
崔山嘉如此抢人,太后的脸面无处安放,她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是道:“祭拜君父才是为人子女头一等的大事,我们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心疼你尚且还来不及,孤怎么阻你呢?你且去罢,得空再来与孤闲聊。”
古长岁紧跟着崔山嘉,也不怕有人会对她不利,她道:“她可未必体会得到你的好意,说不准怨怪还更多些。”
“无妨。”崔山嘉说。
她比那个冷脸的江枳还要淡然,丝毫没有表现出争锋相对十数年的仇怨。
燕帝埋得潦草,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浑似乱葬岗里胡乱掩埋的无名之辈。
随行使臣尽皆质疑,这怎么能是他们国君的埋葬之处呢?
崔山嘉道:“燕帝在虞国境内做下的恶,如今都还能看得到,就不要指望着虞国子民用多高的礼仪对待他。”
“如果给他立碑,只怕今日立,明日便连骨灰都留不下一星半点。”崔山嘉站得远,“燕长公主闹着要祭拜,我们也不能阻止,如今燕帝埋骨之处暴露,恐虞人寻仇,燕长公主该保护好君父才是。”
使臣说:“先帝的尸骨是我们议和的基石,如果你们随意拿一具尸骨就说是我们的国君,真当我燕国大军不敢亲至吗?”
“住口!”古长岁的声音比崔山嘉凌厉高昂,她看着那出言的使臣面色极为不善。
崔山嘉却未动怒,“燕使要打战啊。”
江枳似笑非笑:“还有这么好的事?我在白云关多年,倒是没有见过燕国大军,如今竟然要有这个机会了吗?”
燕国使臣一张脸涨得通红,古长岁喝道:“还不退下!”
她又朝崔山嘉道:“崔相亲自领着孤来,自然不会有错,你等不可再有如此言论。”
“崔相说是,自然就是。”古长岁在一地枯草中跪下去,颤声道:“父皇,女儿来接您回家了。”
燕国使臣们都跟着跪下去,一个个痛哭流涕,浑似孝子贤孙。
崔山嘉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对这样的戏码不感兴趣。
等燕人们哭完了抬头,这乱葬岗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不远处只有一个女子抱臂看着,是那日接他们入王府的明禾。
比人还高的杂草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蛇又像是人。
原本虞国中都里的人并不知道燕帝被埋在了哪里,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古长岁抹了眼泪站起来,朝方才大放厥词的使臣说道:“你留在此处保护父皇和众位将军的尸骨。”
那使臣一哆嗦,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大义凛然。
燕长公主祭拜了君父就回了王府休息,好几天都没有出门。
太后本在怨怪崔山嘉,金羽营却告诉她,中都里的人们都在骂她和小皇帝卑颜屈膝地讨好燕国长公主,忘了国仇也忘了家恨,不配做国朝的主人。
她才后怕起来,她实在是孤立无援,才会想要借助燕国的力量。
崔山嘉那日赶来其实是来救她。
可是她分明都拒绝了她的提议,又为什么还要来呢?
总是让她产生一些似有若无的念想,再狠狠打破,她不懂崔山嘉到底在做什么?
“燕长公主这两日很安静。”明禾说。
古长岁祭拜了燕帝之后就窝在王府里不动弹,也没了一路紧赶慢赶的心急。
崔山嘉忽道:“燕国里没有消息传来?”
明禾道:“自万锦叛走,我们对燕国消息的掌控便弱了许多,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崔山嘉看向冬夜,道:“你去。”
冬夜垂首退了出去,明禾问道:“您是觉得燕国里发生了些什么吗?”
“高翎皇后无视礼法不在乎恶名,她离开了翎都即便被人夺了权一样能杀回来,但是这位燕长公主明显不是这样的人,我和她打过交道,知道她才是燕国的掌权人,她会离开燕都其实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崔山嘉道,“她一路上都在说自己是为了来接燕帝的尸骨,小皇帝来不了是以只能她来。”
“可是我们手里分明还有燕帝的皇子在,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崔山嘉道。
但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的消息。
她没有怀疑明禾,只是明禾确实不如万锦。
明禾低头:“是属下无能。”
崔山嘉按了按眉心,道:“你也去吧。”
明禾这才走了。
阿凉窝在一旁像是个隐形人,他是崔山嘉身前最后一道屏障,自回了中都之后,他除了舞剑助兴之外似乎也没了其他的作用。
“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崔山嘉一边落笔,一边和阿凉道。
“还挺……安逸。”阿凉说。
需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过去,幼时那种对未来的恐惧与绝望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改变这一切的人是崔山嘉。
“雷姮来信,再过两日,高翎使团就要抵京。”崔山嘉说。
阿凉舒缓的脸色一僵,木木道:“哦。”
崔山嘉道:“高翎抵达中都,宫中就要正式设宴款待使臣,届时我要出席。”
阿凉说:“我会跟在你身边。”
“不害怕?”崔山嘉随口问着。
阿凉抬眼去看她,她如何知道他在害怕呢?他曾表现出来过吗?
“从前很害怕。”阿凉诚实道,“但现在不怕了。”
崔山嘉就不再说这件事。
高翎皇后抵达中都那日,卫观去迎接她,阵势明显比燕国公主抵达那日要大。
十六人抬的龙辇缓缓进入城门的时候,中都的官员们都被来自高翎国的这位皇后震惊得失语。
他们的确听说过高翎国没有皇帝只有皇后,也知道这个皇后杀绝了高翎皇室,在三国议和的事情不再有回旋余地且两国来使接由女子主导之后,他们自觉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那位燕国长公主入城的时候安分得很,于是他们也以为高翎皇后不会有太出人意料的举动。
龙辇之上的高翎皇后如熊熊烈火一般撞进众人眼中,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被惊掉下巴的虞国朝臣们,嘲笑他们大惊小怪。
“怎么只见朝臣,不见百姓?”高翎皇后摇着扇子问卫观,“朕还想看看中都的人情风貌呢。”
她自称为‘朕’又叫一干虞国朝臣变幻脸色,要说教几句又想起来这是高翎国的皇后,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高翎使臣们。
高翎国的人被高翎皇后磋磨久了,早学会了逆来顺受,哪里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吭气。
卫观道:“城门迎使怕被百姓冲撞,往里走一走便有百姓夹道欢迎。”
“夹道欢迎?”高翎皇后冷笑,“别是夹道拿烂菜叶子扔朕才好。”
她又笑道:“听闻燕国长公主前些日子进了中都,还差点被你们的百姓给刨了燕帝的坟,此事可真啊?”
“皇后有心了。”卫观道,“本王倒是不曾听闻此事。”
高翎皇后一脸牙疼的表情,“算了,反正刨的又不是我的坟。”
她往后一靠,没有要下龙辇的意思。
卫观骑马在侧,为她开路。
高翎皇后同他道:“怎么不见那位崔相?朕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她不接燕国那小妮子也便罢了,连朕也不来接。”
卫观眉头微皱,道:“若论国事,高翎与古燕皆是国朝,她为百官之首,不接燕国长公主却来接你,这不是打燕国的脸吗?若论私,她与你又不相识,来接你作甚?”
高翎皇后以扇遮面,“你怎知朕与她并不相识?”
卫观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位皇后的性子古怪难测,从前便觉得头疼,如今越发难以摸清。
高翎皇后又道:“她将朕的军队打出启东郡的账朕可记着呢,你叫她小心点,别落单。”
卫观却不担心崔山嘉,他道:“皇后要是被反杀了,能不能算你们私斗,不牵扯议和国事。”
“你威胁我?”高翎皇后冷哼,“看来她在你心里的份量不一般呐。”
“她在每一个虞国人心里的份量都不一般。”卫观正色道,又暗含警告,“越往南便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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