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四月,雨水多了起来,天气也变化得快,往往前一刻还是艳阳昭昭,下一刻便乌云蔽日。
崔山嘉走得不紧不慢,她有伞,不惧风雨突至。
转过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颓废地坐在墙角,没什么形象。
“好久不见,卫观兄长。”
雨点子来得飞快,崔山嘉撑起伞,遮在卫观头顶,免他淋这一场雨。
“兄长因何事烦扰?怎在外徘徊不进府去?”
卫观直起腰来,小姑娘又长高了些,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名为平和的气息,极其能安抚人。
“阿拂。”卫观喊了她一声,却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想起崔山嘉的问题来,慢吞吞地回答:“我啊,我来向你的母亲借一样东西。”
“你不进府去,如何借得?”
卫观站起来,道:“这便去。”
崔山嘉垫起脚来,高高举着伞,但是卫观还是直不了身,他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高了。
卫观弯着腰一手接过伞,一手抱起崔山嘉往府里走去。
使女觉得有些不妥,但崔山嘉没有反对,她便不好出声,总归还是个孩子。
“兄长来借什么?”崔山嘉扶着卫观的肩膀,有些好奇。
“粮食。”卫观道,“吴郡经历了几场天灾和战争,种下去的春粮被毁去十之六七,若是不能及时补种下去,来年便要有更多的人吃不上饭。”
卫观说得有些细,崔山嘉也听得十分认真。
可是借粮食不应该与一郡长官的父亲借吗?为何是找母亲?
崔山嘉没问出来,卫观却解释道:“太北郡也艰难,郡下诸县也有灾荒,我怎好去为难叔父?”
崔夫人见了卫观抱着崔山嘉进来,笑道:“这是人质在手,终于肯踏进府门了。”
卫观微窘,他在府外犹豫了许久,崔府自然不会不知。
“哟!”崔夫人迎了上来,惊道:“这怎么还睡着了?”
从府外进来也没有多长的路,这都能在卫观身上睡一觉。
崔夫人连忙接了崔山嘉去,不成想她倒是醒了,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娘,渐渐清醒了,崔夫人便打发她回自己住处去。
崔山嘉一个人住,从她要求识字读书起,她便开始一个人住了。
“阿兄要留几日?”
卫观略一沉思,道:“也许今夜就走。”
崔山嘉更清醒了:“赶夜路吗?安全吗?”
卫观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有人在门外等着我,你不必担心。”
崔山嘉怕耽误卫观的正事,不好再多问,便走了。
卫观出来得很快,脸上看不到借到粮食的喜悦,也没有没借到的愁闷。
这阵雨水来得急,打得梨花生了残败之相,零零散散的挂在枝头,好不凄凉。
崔山嘉抱着伞站在梨花树下等着。
卫观自崔夫人处出来并未直接离开,似是知道崔山嘉在等他,径直往崔山嘉住处来。
“兄长出门该带着伞,这几日的雨来去匆匆,若是一时不慎,寒气入体,少不得就要生病。”
卫观看着崔山嘉递到她眼前的伞,道:“送伞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崔山嘉惊奇道:“兄长还信这个?”
卫观将伞推了回去:“我信。”
崔山嘉送卫观出去,这回没叫卫观抱着她,她也不问卫观有没有借到粮食,只是单纯的送一送他。
母亲是长辈,卫观是晚辈,没有让她出门相送的道理,崔山嘉不想卫观孤零零地离开,便自己来送。
她将卫观送出门,果然看见有几个人神色着急的围了上来,卫观说了句话,他们就都舒缓了脸色,眉宇间都轻松了许多。
“那个女娃娃一直看着你作甚?”
卫观回首看去,冲着崔山嘉一笑,答道:“那是债主家的大小姐,放尊重些。”
众人肃穆起来,朝着崔山嘉抱拳,满是感激。
崔山嘉不明所以,却还是微微屈膝回了一礼,才转身进门去。
远远一看,围在卫观身边的都是些粗人,与从前的公子郎君们很是不同。
卫观的变化却不是很大,但又能和他们融在一处,很是奇特。
崔山嘉并不知道卫观借粮的后续,她在某个休沐日又一次造访明光里。
“粮仓?”
“对。”崔山嘉平淡道,“我们建个粮仓。”
万锦摸到一点与崔山嘉相处的门道,这个小姑娘很有主见,说出口的话一定要做到,反对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作用。
但她还是委婉的反对了:“去年各地战乱频发,粮食减产得厉害,太北郡算是比较好的,旁边的吴郡、庆阳郡严重得已有不少人饿死,这个时候建粮仓,不太妥当。”
“我没有说现在建。”崔山嘉说道,“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记得去做。”
万锦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逼着她立刻办成便好,这种事情急不得。
崔山嘉说完了事情便静静看着外头训练的姑娘们,原秀的四个徒弟也过来帮忙,看着有模有样的。
万锦悄悄觑了崔山嘉几眼,想要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几次都咽回去了,思来想去,打着关心的旗号问出了口:“许久未见西千了,府中很忙吗?”
崔山嘉转回来看她,诚恳道:“不忙。老师只有我一个学生,而我一天里只有半天在她那里上课。”
万锦暗道既然不忙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她。
崔山嘉接着道:“闲来无事,老师常酿酒调香,府中无事并不搅扰,过得还算舒坦,你不必担心。前些日子我们还尝了老师酿的梨子酒,味道不错。”
万锦疑道:“你们?”
崔山嘉笑:“我与原秀老师。”
万锦大怒,好个西千,酿了酒不给她喝,却给别人喝。
她这次的气未免生得太久了些。
想到这里,万锦又颓了下来,也不知道西千到底何时才能消气?
崔山嘉故意说出这话来刺激了万锦,万锦见了她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也扭头去看院中孩子们训练。
她们在阁楼上,自高处俯视而下,将一切看得分明。
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站在角落里,没有得到过分的关注,也没有被无视。
原秀并没有因为他天赋好,就对他青眼有加,特别对待。
“他终究是个男子,眼下还小,等再过几年长大了,就不太妥帖了。”万锦说出忧虑。
崔山嘉道:“万管事以为如何是好?”
万锦答非所问:“那边院子里的那位时常过来寻他,他倒也来者不拒。”
崔山嘉却觉得不妥,她既说了不再管他们的话,便不会再和他们有所牵扯。
“叫原秀带回去,交给她的父亲。”
万锦皱起眉:“家奴?”她虽然没有特别看重这个男孩,但对他也没什么意见,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在明光里比直接进崔府要好。
“有什么问题?”
“若有得选,部曲自然比家奴要好。”万锦边说边看崔山嘉的表情。
虽然崔山嘉没有明确说过她收养这么多孩子来做什么,但是从她的安排以及要求来看,都在朝着大族部曲靠拢。
“部曲?”崔山嘉低眉浅笑,“我要的力量,只听我一人之令,我在即在,不需多,贵在忠诚。”
部曲,她已经有了。
在那场梨花树下的流血事件之后,她有了一支部曲,八百人。
母亲给她的,现在由原秀的一个兄长管理,只要她出行就要安排人跟着。
但这支部曲并不只听她一个人的号令。
他们现在听她的话是因为她的母亲,那才是这支部曲真正的主人。
万锦便不在这件事上纠结,崔山嘉想要的力量,何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我不能永远靠母亲养着。”崔山嘉道。
以后明光里的开支会越来越大,不能一直朝母亲开口,明光里总要脱离崔府而存在。
“在考虑了。”万锦回答道。
万锦感叹崔山嘉命好,因为是崔山嘉要做的事,于是明光里对外的所有事情都被一路放行,没有任何人来为难。
置地屯粮这种犯大忌的事情,在她眼里也被视作寻常。
毕竟这个时候各地烽火不息,要打仗就不能没有粮食,崔山嘉在太北郡的地盘上做这种事情其实很危险。
但是因为她是崔山嘉,于是就不会有人过问。
崔山嘉道:“果然和老师说的一样,我只需万管事一人,便抵得无数人。”
万锦听她又提起西千,心念一动,道:“我有一物要给她,然崔府高门,我这样的人不敢轻易上门打扰,还请您帮我。”
崔山嘉道:“好说。”
崔山嘉带着万锦给西千的赔罪礼物回去,西千收了东西又没了后文,崔山嘉却立刻就叫人去回了万锦,说是东西已经送到了,但是西千什么都没给也什么都没说。
万锦想这位大小姐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察觉了她与西千在别扭,竟想从中看取热闹。
难得孩子有兴趣,她也乐得配合一二,又巴巴地送了一封手书过来,借坡下驴,同西千正正经经道了歉。
西千也察觉了崔山嘉看热闹的心态,回赠了万锦一壶梨子酒,算是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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