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开始之后,送了国书说要亲自到场的高翎皇后才抵达中都。
她还是那副张扬的样子,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的御撵之后跟了一辆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那是她送给崔山嘉的礼物。
虽然她和卫观认识更久,利益交缠更多,但这份礼物只送给崔山嘉。
崔山嘉在宫城外接受了来自南边百姓的叩拜,才回到宴席上,高翎皇后就进来了,身后跟着她的礼物,她不许人检查她的东西,和禁军起了冲突,几乎要大打出手。
“紧赶慢赶,差点就错过了。”高翎皇后一向很自如,在哪里都能活得像是在自己家里。
卫观直觉她不怀好意,“高翎陛下请入席。”
高翎皇后打了个哈欠,道:“反胃得很,宴席便不吃了。”她转向崔山嘉,“朕给你的皇后准备了一份大礼。”
她豪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对崔山嘉的敌意。
崔山嘉自然也感觉得到,但是解释已经无用,事实摆在高翎皇后面前,如何应对是她的自由。
但崔山嘉还是本能地想要阻止:“高翎陛下的心意,我看到了。”
雷姮让人来接手礼物,高翎皇后捂得这么严实,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不要当场揭开。
高翎皇后大笑着拦住她:“朕的礼物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正要给大家都看看才显得朕用心。”
高翎皇后笑着拉下幕布,一个纯铁打造的囚笼现于人前,惹得议论声纷纷而起。
等红色的幕布完全落下,高翎皇后的礼物才完全显露人前。
纯白丝绸包裹着一位美人,无骨般躺在地上,肌肤胜雪,容颜绝世。
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地上,青丝下的美人双眸紧闭,没有丝毫攻击性,像是无害的宠物,等候主人的爱怜。
“朕的礼物,你喜欢吗?”高翎皇后猖狂的笑压在宴席里所有人头上。
这算是侮辱吗?
在帝后大婚的当日,送上美人作为礼物。
卫观眉头紧皱,明显察觉到崔山嘉的呼吸变重,浑身紧绷着似乎随时可能会暴起。
“喜欢。”崔山嘉说,“很喜欢。”
高翎皇后的笑声停下来,她直勾勾地看着崔山嘉,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在审视也在探究。
她知道崔山嘉认出来了。
倒是稳得住,半点异色也不显现出来。
高翎皇后挥挥袖子走人,留下死一般寂静的宴席。
崔山嘉朝雷姮道:“将高翎陛下的礼物收好。”
雷姮清醒过来,亲自将这份‘礼物’送到崔山嘉的住处去。
崔山嘉的目光落在那美人身上,直到再也不见。
卫观咳了两声,道:“方才太后有些不适,先行离席,朕心中担忧,不若皇后与朕去看看。”
崔山嘉僵硬地转头,朝卫观点了头,立时就站起身来。
帝后离场,宴席也渐散了。
崔山嘉出了大殿,越走越急,最后拎着裙子飞奔起来,卫观跟不上她的步伐,站在原地剧烈地咳着,夜风一吹,竟打起寒颤来。
崔山嘉在他眼里越来越远,那年他回头看见的那个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姮将笼子连人一起放进殿阁之内,她不知道该怎么将里面的人挪出来。
周围都是怜悯的目光,即便她们都是上阵杀敌时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的将士,却还是对这个可怜的人生出了不忍。
崔山嘉冲进来,盯着地上的人问:“为何还在笼子里?”
众人沉默。
崔山嘉朝笼子走去,又问:“怎还不醒?”
紫夜轻声道:“不醒过来或许还好些。”
崔山嘉不再敢靠近,“什么意思?”
雷姮咬牙回道:“经脉尽断,四肢已废。”
“铁钉入骨……”她忍了一瞬,继续说:“此生都可能无法再站起身。”
阿凉离开了崔山嘉这件事她知道,阿凉赢不了是她们的共识,只是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不如死了呢。
钉在他身体里的钉子会时时刻刻提醒他的失败,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这样永远地睡过去,也很好。
“阿凉。”崔山嘉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如落雷一般。
她一向觉得谁在她眼里都一样,却在看见阿凉以那样的模样躺在囚笼里的时候生出了涟漪。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活死人一样躺在了她的面前。
她以为阿凉在她心里的分量不会太重,她能很好的接受他的死亡。
所以在他决定去翎国送死的时候,她没有阻止他,也决定不会出手相助。
可是当结果这样出现,心却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他只是想要高翎国而已,为什么不帮他一把呢?
崔山嘉在阿凉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沉睡的人有了反应,最先出现的是紧皱的眉头,疼痛在他意识苏醒的这一刻淹没他的全身。
铁钉入骨的噩梦再次袭来,短短睁开眼的瞬间冷汗就已经席卷全身。
他失败了。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想要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
阿凉张了张嘴,声音却无法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可是他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铁囚阻隔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无法触碰到近在咫尺的人。
雷姮说的对,他已经无法再站起身。
但崔山嘉就在他面前。
紫夜等人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阿凉从囚牢里爬出来,每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每一步都伴随着刻骨的疼痛。
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崔山嘉不该踏入这座关着他的囚牢,她该永远高高在上。
阿凉爬进崔山嘉的怀里,被她抱住,顿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死了也值了。
“为什么?”崔山嘉问。
即便如此,她也相信阿凉仍旧拥有自绝的能力,可是他就这样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被从翎国带到了中都,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我想再看你一眼。”阿凉的声音含着血。
每发出一个字都牵动着不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东西,它们烙印在他身体各处,叫人难以忽略。
卫观站在门外,没办法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叫太医们来。”他转身离开,没有人察觉。
崔山嘉抱着阿凉,声音尽量平稳:“把它们取出来。”
“好不好?”她的尾音却有些飘,有些稳不住。
阿凉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这具身体对铁钉入骨的痛苦记得更加深刻,怎么钉进去的就要怎么取出来,所要经受的痛苦只会更重。
“好。”他含着血,声音虚弱却坚定。
“去。”崔山嘉说,“叫敢动手动人来。”
太医们低着头进来。
高翎皇后在皇后嫁给皇帝这天,送了个美人来,指名要送给皇后。
可最后抱着美人的却是皇后本人。
“我要他活着。”崔山嘉说。
太医们给阿凉检查,眼神略一交流,就知道这项任务的艰险。
崔丞相变成崔皇后的第一天就给他们出了这么大的难题。
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可以。
“皇后娘娘……”太医欲言又止:“此人……”
紫夜道:“勿要多问,只管做事。”
“便是将入骨之钉拔出,恐也无法再站起来。”太医道,“又或许在取钉的过程中,他便会撑不住……”
还以为是个女子,谁知这竟是个男人。
“拔。”阿凉说。
他不能像条没有骨头的狗一样趴在地上。
就是死也得站着死。
“取吧。”崔山嘉说。
动手的是个军中老手,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如此干净又残忍的画面却是少见。
“老朽手重,还请皇后娘娘移步。”
崔山嘉道:“我就在这。”
她牵着阿凉的手,如果他死在中途,至少是她亲自送他走。
太医便不再多说,划开皮肉找寻入骨之钉,再生生拔出来。
纯白的丝绸瞬间就被鲜血染红,红色一层层晕染开,颜色越来越深,拔钉子的过程却似乎永远无法结束。
阿凉将要永远停留在痛苦之中。
他没有一声嘶吼,灯火通明的大殿却好像听见了他无声的呐喊,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同身受。
整整齐齐八枚长钉排放在地上,全都是被阿凉鲜血浸泡过的颜色。
“还有一枚。”阿凉的声音断断续续。
崔山嘉看向太医,太医点头,指了指他脊梁的位置,“在这里。”
他脸色凝重,“此处危险,也许就会前功尽弃。”
他不敢说会死,只能用个委婉点的说法。
“拔。”阿凉说,这是他站不起身直不起腰的元凶,必须拿走它。
太医斟酌了下对阿凉的叫法,才开口:“小郎君本就元气大伤,今夜连拔八枚,已是力尽,不若先修养些日子,也许成功的几率更大些。”
阿凉从地上抬起头回首去看这太医,模糊的视线里找到了目标,“就现在。”
见到崔山嘉之后,他对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刻也不能忍。
是生是死,今夜便定。
太医向崔山嘉寻求帮助,崔山嘉微不可查地点了头,太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交代道:“无论如何,小郎君都切莫睡过去。”
只有醒着才能活。
太医对着最后那枚铁钉顺了又顺,犹豫万分,下手时却又极其干净利落。
飞扬的血溅在崔山嘉脸上,染红了她的眼睛。
“阿凉,别睡。”
阿凉用力地仰着头去看崔山嘉,想要抬起他已经被废掉的手去抹掉那碍眼的血迹。
崔山嘉的脸上不该出现这样的污渍。
可他支使不动自己的手,无论如何妄想全都是徒劳。
太医伏地而跪:“老臣失误,误伤了皇后。”
崔山嘉道:“他活着,你有功。”
亮了一夜的烛火颤颤巍巍地晃动,天际的微光照进大殿里,也落在阿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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