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上课去了,原秀坐在了方才她坐的位置上,开始思考崔山嘉的意思。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但没有完全抓住。
崔山嘉对她的回答并不是非常满意。
西千没有因为崔山嘉迟到就拖堂,眼看太阳西斜,崔山嘉准时下课出来。
原秀亦步亦趋,忐忑万分,错过了今日,她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追随大小姐是我的决定。”
崔山嘉没有如同来时一般不回应她,“你现在就已经决定要追随我了吗?”
追随这两个字的分量可不轻。
原秀没有半分犹豫:“是。”
“我现在就已经决定了。”原秀斩钉截铁。
崔山嘉却不在乎:“这只是因为此时此刻,你只有我一个选择。”
她才多大,原秀又接触过多少可以追随的人呢?
如果将来原秀遇到了另外一个选择,是不是就要弃她而去呢?
最后,崔山嘉说:“为什么你会觉得阿凉的存在能影响到我?这才是我的问题。”
原秀脚步一顿,没再跟着崔山嘉。
她们的担忧,本质上还是对崔山嘉的不信任,她们认为她没有能力处理好阿凉的存在,所以劝说她驱离这个潜在的危险。同时这也是对自己的不自信,担忧任何一点隐患会使她受到伤害,而自己无法应对。
崔山嘉要的,是时时刻刻无条件的服从与信任。
哪怕要她去死,她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与怀疑。
普通的追随对崔山嘉来说,可有可无。
以崔山嘉的身份,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在崔家要找如她一样的人实在太多,她只有崔山嘉一个选择,但是崔山嘉不是,她有无数个选择。
西千比她看得更明白。
原秀踏进了文院,西千点了一盏烛灯,荧荧烛光模糊了她身上的锋芒,有些朦胧的美感。
原秀垂着头:“你在等我?”
西千冷冰冰的:“没有。”
她除了对崔山嘉有两分好颜色之外,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对家主和夫人也不例外。
“她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原秀道。
这话没头没脑,西千却听得明白,她说:“她对你很宽容。”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机会。
如果换做是她,那么她甚至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原秀又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西千道:“我们处境不同,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性。”
“果然。”原秀低声道,“在万锦成为明光里的管事时,她就已经接受了你。”
“不。”西千擦拭着手里的棋子,“她连给出答案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西千抬头看原秀:“你比我们都幸运。”
崔山嘉对她有着天然的信任。
西千不肯给原秀答案,也没有驱赶她,原秀枯坐片刻,打量起这个与她同为崔山嘉老师的女子来。
西千二十有四,看着却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像是被摧残过的鲜花,还不到开败的季节,就已经失去了对阳光炙热的爱意。
她在最鲜艳的时刻腐朽。
原秀忽然出声:“你……”
西千第二次抬头看她,原秀道:“长得真好看。”
西千忽而变了脸色,抬手就拿棋子砸原秀。原秀常年习武,反应力惊人,西千才有了细微的动作,她便一跃而起,那些棋子零零落落地打在她身上,不疼不痒。
原秀不知西千为何突然生气,连忙跑了出去,片刻后又悄悄折返,扒在门缝上看。
西千蹲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捡着棋子,黑白棋子散落一地,让这规整的屋子平白染上了凌乱之感。
原秀忽然生了些难过,默默捡了脚边的棋子递给西千,西千沉默地接了,眼睛有些红:“对不住,不该迁怒于你。”
原秀忙道:“是我胡言乱语不知轻重,您莫要因此恼我。”
西千转而又教训原秀:“你这遇事就跑的性子也该改改才是,往后常伴主家左右,也这样跑掉又折回来不成?”
原秀陡然提起声音:“那自然不会!”
西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将人关在了门外。
回过头来却对着散乱的棋盘发了半夜的呆。
崔山嘉对她自己在做的事情还处在懵懂之中,她尚不知权力为何物,却已经想要握住它。
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会令她安心。
而其他所有人赋予她的东西,哪怕是由她父母所给予,也无法安定她惶恐的内心。
她对还未到来的危机有着绝对的预见性。
即便她不知道,她也能感受到天下分崩离析的前兆。
并且在一无所知之中,开始为未来作出准备。
崔山嘉如常上完一日的课程,院子里有个孩子眼巴巴等着她。
换上了使女衣裙的阿凉身上几乎没有男孩的影子,他迎了崔山嘉,又跟在她身后走回去,却只走到门口,并不跟进屋子里去。
崔山嘉回头看他,使女们奉着膳食进来,他目不斜视地站着,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崔山嘉没叫他进来,只按部就班的用了膳,又问了母亲有没有忙完,父亲有没有回来。
得到两个否定回答之后,就没再出门。
最近这些时日崔四郎回来的时间越发的少,崔山嘉隐约感觉到可能发生了些事情。
直到崔山嘉熄灯歇息,阿凉才收回了视线,默默退回仆从们住的地方去。
等到次日一早,崔山嘉起身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守着。
崔四郎除了做太北郡的郡守之外,又代管了太南郡,前段时间总见不到他人就是这个缘故。
太南郡生了动乱,向太北郡求援。
太北、太南两郡紧紧相连,崔四郎不能不管。
万锦借着这股东风,在请示过崔山嘉之后,将那个建粮仓的计划放在了太南郡与太北郡的交界处。
而明光里也随之扩大。
因为动乱,流离失所的人们越来越多,明光里收留的女子也不再只有未长成的孩子。
走投无路的女子们都能到明光里来。
崔山嘉的一天于是分成了三份,除了学习文武之外,也开始学着处理这些事情。
崔夫人若是得空便会亲自教导,若是没空崔山嘉便会去请教西千。
原秀自那日决定追随崔山嘉之后,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很多事情与其用言语表达,不如行动来得实际。
她已表明了心意,崔山嘉也不曾拒绝。
崔山嘉的意志越来越坚定,崔四郎和崔夫人于是就给了她更多的自由以及更多的扈从。
她要出门去。
万锦的差事办得很不错,至少在她反馈来的信件上显示出来的是这样。
崔山嘉要自己去看看。
太北郡在崔四郎治下还算太平,太南郡却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表面已经平静,然而动乱带来的伤害还是能从人们惊弓之鸟的状态里窥见一二。
崔山嘉的队伍太过庞大,行走的路人们都避之不及,不敢多看一眼。
卫观来迎她。
吴郡也和太南郡相连,太南郡的动乱引来了太北郡的崔四郎和吴郡的卫观,崔四郎回了太北郡,而卫观还带着军队留在太南郡,以免动乱的余威造成更大的祸患。
卫观收到崔四郎和崔夫人的来信,请他照看崔山嘉。
这个孩子自己的决定,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也不会阻止。
“兄长。”
卫观的脸色不太好,见了崔山嘉才有些缓和,他不想吓到这个孩子。
崔山嘉问他:“兄长有烦心事?”
卫观也不隐瞒:“嗯。”
他不能在很多人面前表露出怯弱的一面,但是在崔山嘉面前可以。
“我可以帮到兄长吗?”
“还不可以。”卫观笑着摸摸她的头,他的手上有了茧子,将崔山嘉柔顺整洁的头发勾得毛躁。
他知道崔山嘉的明光里,甚至能看到在将来明光里会拥有的地位和力量。
但是现在还不行。
“很久没有收到兄长的来信了。”崔山嘉道。
“啊呀。”卫观笑道:“可真是不巧,我的信才将将送了出去,和你正好错过了。”
崔山嘉有些困,声音闷闷的:“兄长明知我要来,大可直接给我,为何又要送出去呢?”
卫观接住她,轻声道:“信件走信件的路,我们见我们的面,两不相扰。”
崔山嘉靠在卫观身上睡着了。
连日赶路叫人疲惫不堪,她不是个会叫苦的人,使女们考虑得再周全,路途上的生活也无法与崔宅内相比。
西千给了原秀一个眼神,原秀懵懂片刻才上前去,同卫观道:“还请将她交给我。”
卫观柔和的神色冷肃了些,却没驳斥原秀,还顺从地将崔山嘉交给了她。
崔山嘉似是知道抱自己的人换了一个,有些不舒服地蹙眉,到底没有完全醒来。
原秀抱得小心,阿凉在旁亦步亦趋,崔山嘉总是睡不安稳,可是在这个被她称作兄长的人身边却能毫无顾忌地睡去。
阿凉比任何一个人都先察觉到这件事。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卫观。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崔山嘉在卫观身边睡去。
但他就是感受到了。
卫观并不在乎别人为何看他,更何况这不过是崔山嘉的一个使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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