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山林间呼啸。沈溯生蜷缩在溪边的石坑里,把身上那件捡来的破麻袋裹得更紧了些。
自从离开那个村子后,他重新开始了独自觅食的生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那些苦涩的根茎几乎挖不到了,野果也早已落尽。他试过掏树洞里的存粮,却被松鼠抓破了手背;也曾学着观察鸟类的习性,想要找到它们的巢穴,却总是徒劳无功。
饥饿成了最忠实的伙伴,日日夜夜伴随着他。
这天清晨,他被冻醒了。石坑里结了一层薄霜,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白雾。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不是利刃加身,而是缓慢的、无声的,被寒冷和饥饿一点点吞噬。
必须找到吃的。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爬出石坑,沿着溪流往下游走。他记得下游有一片更开阔的河谷,也许能找到更多食物。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脚步。
河谷里挤满了人。
不是村子里那些安居的农民,而是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用树枝搭起简陋的窝棚,或者干脆露宿在霜地上。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更难闻的气味:汗臭、排泄物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溯生本能地想要后退,躲回他的山林里去。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河谷边缘的一幕吸引了。
一个穿着稍显整齐的汉子正在施粥。一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灶上,锅里翻滚着稀薄的粟米粥。流民们排着长队,眼巴巴地盯着那口锅。
粥的香味飘过来,沈溯生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那味道比半个黑饼子要诱人得多。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饥饿战胜了警惕。他学着那些流民的样子,默默地排到了队伍末尾。
排队的过程很漫长。他低着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他看到有人为了插队而争吵,看到有人因为多舀了一勺粥而被打,看到有人喝完粥后依然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小孩,你的碗呢?”
轮到他的时候,施粥的汉子问道。
沈溯生茫然地抬头。他没有碗。
汉子皱了皱眉,随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破了一半的陶碗,舀了浅浅一勺粥倒进去:“拿去,下次自己带碗。”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很烫。沈溯生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破碗,走到一旁蹲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带来久违的暖意。
他喝得很慢,很珍惜。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皮甲、手持棍棒的汉子正在驱赶流民。
“都起来!能干活的往北边去修城墙,一天管两顿稠的!老弱病残往南边去,别在这里碍事!”
流民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大声询问工钱,有人哭喊着不愿分离,有人试图偷偷溜走。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看到了蹲在角落的沈溯生,用棍子指了指他:“那个小子,起来!看你手脚齐全,跟他们去北边!”
沈溯生抱着那个破碗,一动不动。
“聋了吗?”管事上前就要拉扯他。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李管事,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说话的是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文人,面容清瘦,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他对着管事拱了拱手:“这孩子我看着机灵,让我带走吧。正好缺个帮忙整理书简的。”
李管事显然认识这人,态度缓和了些:“徐先生,您就是心善。这种小流民,懂什么书简?”
“无妨,慢慢教便是。”徐先生笑了笑,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塞过去,“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喝碗酒。”
李管事掂了掂铜钱,脸上有了笑意:“既然徐先生开口,那就带走吧。”说完便转身去驱赶其他人了。
徐先生这才看向沈溯生,温声道:“孩子,别怕。我叫徐渊,是个读书人。你愿意跟我走吗?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总能吃上一口饱饭。”
沈溯生抬头看着这个陌生人。他闻不到恶意,但也感觉不到老妇人那种单纯的善意。这个人身上有种更复杂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空了的破碗,又摸了摸饿得发痛的肚子。
“……有饭吃吗?”他小声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对陌生人说话。
徐渊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有。虽然可能不太好吃,但一定能吃饱。”
沈溯生沉默了片刻,把破碗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好。”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在这个乱世,一顿饱饭的承诺,已经足够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跟着陌生人走了。
徐渊看着他干脆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指了指北边:“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前面的镇子。路上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一个人流落到这里的?”
沈溯生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低着头,一言不发。
徐渊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也不勉强,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这世道啊……北边在打仗,慕容家快要顶不住了。听说他们的少主都战死了……这些流民,都是从那逃出来的……”
沈溯生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慕容这个姓氏,让他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实质。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莫名的情绪甩开,抬头看向前方。
徐渊的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很稳。
这条路通向哪里,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今晚,应该不用挨饿了。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满是尘土的道路,走向未知的前方。河谷里的流民还在哭喊,北风卷着沙尘,掠过荒芜的田野。
乱世如炉,众生皆苦。而属于沈溯生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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