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溪没有说明,但左丘生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半蹲着直起身,看着周溪缓和而镇定地说:“我知道。”
周溪没有推开他,苍白的手指抓着他的小臂,过了半晌,继续说:“我叫周溪,楚越皇都人。出生那年,将星启明,皇都圣国寺的护法说我将来会做个大将军。我哥哥叫周子源,字流清,是楚越南靖三年的状元,他给我取了个字,擒澜,他也说我将来会是个擒龙伏虎,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后来……”周溪的声音很平直,顿了一会,省下了那些在梦魇中循环的陈年往事,继续说,“楚越南靖五年,我周家上下满门皆被屠杀殆尽,仅余我一人苟活。”
“小左,我没骗过你。我下山是为了报仇。”
“我知道,我知道。”左丘生小声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师姐不会骗我。我信你。你要报仇,我一定同你一起。”
“你那仇家,可留下什么线索?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还要准备些什么?你只管说,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替你去办。”
“不。”周溪推开他,清明的双目盯着他,“原先是我井底之蛙不识乾坤广大,自以为已经可以踏遍九州。瑶光殿此行,我才知心魔险恶和自己实力微渺。”
“师姐,你”左丘生这次没能领会周溪的意思,难得剖给他看的一点心底事仿佛是那获罪之人前往刑场的最后晚宴。周溪的下一句似乎就是要让他早点认清状况,自找出路去了。
“小左,听闻启明学宫乃天下仙法秘籍和大能齐聚之所,你我身份不明,这一行恐怕凶险。”
“师姐!”左丘生抓紧了她的袖子。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
两人同时开口。
“啊?不不不,我去我去!”
“嗯?”
两人再次同时开口。
周溪奇怪的看着左丘生,“到底去不去啊?”
“去。”左丘生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又想让我走。”
周溪眼神瞟向别处,“我不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
左丘生笑了,不再多言。
…
“启明学宫的方向不用特意寻,一直往北就是。”
这是柳拜山的原话。
但柳拜山一行没能按照计划往北走。
名声广传的瑶光夫人、天泽重华的长老、楚越国司使,还有一个九旒宗的少宗主一夕横死玉龙城,甚至惊动了九旒宗宗主耗费百年功力带着几位长老撕开万里往外的时空,最后居然还让凶手逃走了。
事情闹得太大,除了卫仓、楚越的几位司使,天泽、重华和九旒的长老外,还来了位清道盟的司镇大人。
瑶光殿上上下下的人连带着受邀的宾客都被押进了玉龙城清道盟分署空空荡荡的刑狱。
除开那逃之夭夭的罪魁祸首和本就心怀鬼胎的南钎兰长老几人跑得快,刑狱里简直是又操办了个瑶池仙宴,如果那几具尸体也算上的话。
“好个玉龙城!好个清道盟分署!厉害啊,厉害啊!”身高八尺的壮汉拎起高灵使的衣领,圆目瞪得比牛眼大,声音压得很低,“理正都能管丢了!有这能耐你还干什么灵使!啊!?”
高灵使浑身皮肉都被吼得颤了颤,脸上还没来得及挤出苦笑,就被林岱一手扔进了身边的牢房里,和瑶池仙宴的众人混成了一团。
易廷下意识把手搭在腰前一掌的位置,这次却搭了个空——他的灵剑被卸了。
柳拜山一行还是跟在他身边,念及这位灵使毕竟是清道盟的人,又是个灵使,多少也能抵点事。而且也算是共患难的人,更重要的是,易廷还收过不少他送的礼,于情于理也该有点用。
柳拜山心里没多少底,还是拍拍一脸受惊的金不寒钟季斯,露出一个“没事有我在”的宽慰笑脸。
林岱焦虑得在门口不住踱步,一点模糊的灯影被他遮挡片刻又恢复光亮。
不过半柱香时间,刑狱出口出现一队身影。为首的人踏入刑狱的瞬间,原本黑暗逼仄的刑狱乍然变为白昼,所处的牢房也一瞬扩出百米外,边界泛着莹白的光。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慑,不用来者特意释放灵气威压,就已经逼得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柳拜山捏着扇柄的手心濡湿一片,银质扇柄的冰凉温度混着手心的潮气顺着筋脉一路冻进五脏六腑,口鼻喘出的气成了白雾。
为首的人一身雪白,额间覆着指甲盖大小的棱形冰刺,脸色却与周身冻死人的霜雪气息不大相同——这位司镇大人顶着一张笑盈盈的脸走近了。
虞狩身后跟着十人,衣着服饰各有特色,来历就好分辨许多。
大部分是司使,剩下那几个皆是宗门长老。
这群人越是走近,这地下的一片脑袋越是低矮,几乎要伏进地里去了。一位长老望着这片蝼蚁似的身影,露出个自得而满意的笑容。
夏衡离得近,瞥见他的笑,淡漠的移开视线,不带感情的看向前方。
“起来吧。”虞司镇终于开了金口。
众人的压力都随着这旨意的下达轻了大半,都哆哆嗦嗦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头仍是低的。
“司镇大人。”林岱向虞狩躬身行了礼,转向众人,厉声问道:“你们当众可有人知此案凶手是谁?现下逃去了何处?”
无人应声。
半晌,人群深处传来几声细弱的“不知”。
林岱偷偷瞟了一眼虞狩的脸色,果不其然,已经没了笑意。
他面向众宾客,厉色的面孔上夹杂了几分焦躁,正想再问一次,人群中有一青白衣衫男子走了出来。
这身装扮,是清道盟的灵使。
钟季斯在易廷身后,头微微扬起,看着易廷高大宽厚的身影,心底除一点猝不及防外,更生出了一点堪为茁壮的仰慕来。
易廷又习惯想搭上腰间的剑柄,依旧搭了个空,这动作在越众而出的他身上显得有点滑稽。
易廷抱拳躬身行了礼,“见过司镇大人,各位灵使大人。”
“卑职知道此事始末。”他不卑不亢的说。
“那人名叫周溪,修为高深,善使符咒一术。”易廷说。
此话刚出口,他身后的几人率先按捺不住了,柳拜山不着痕迹的捂住金不寒的嘴,然后低头看见金不寒从眼里喷出的名为焦躁的火焰。
钟季斯心里那点仰慕还没长出个人形,就要随着易廷说的话碎了。
“继续。”林岱说。
易、廷。陈清焰瞪着易廷的背影。
“但周前辈是为了救这几百无辜之人的性命才出手平息这…事端。”易廷最后两字说得含糊犹豫。
毕竟事关上边这些大人物的宗门之丑闻。
说错了就都得完蛋了。
“什么事端,易廷,你说清楚。”夏衡说。
“是。”
易廷听了指令,简短有力的介绍了这一通事情的始末。
“……邱司使恐丑闻传播,请了钟笼想将殿中人全部灭口,周前辈为护我等出逃,劈了钟笼,与邱司使对战,瑶光命陨后两位长老遂对周前辈起了杀念,只知道几人打作一团,后续伤亡如何我等在殿外便不知晓了。”
“信口胡说。”虞狩嘴角一挑,笑得轻蔑。
“就是就是!”
一个不知哪个宗门的长老急忙开口:“我们少宗主和邱司使伉俪情深谁人不知,这般佳偶岂容你信口污蔑!”
这下知道了。
虞狩手轻抬,止住了几个想给自家宗门挽名声的长老,“善使符咒?这天下习得符咒一道的人不过五人,没有哪个是姓周的。你可知道?”
“修符咒,还一人对上两个玄阶上等两个玄阶巅峰的高手不落下风?呵,多高的枕头也不敢这么做梦吧?”一位司使开了口,转头对虞狩说:“恐怕尹宗主所言不差,夙星出了问题,多半是车约的邪修所为。”
后半句是加了灵力,只传给各位大人物听的密语。
虞狩不置可否,摆摆手表示就这么办吧,转身往外走了出去,几位长老灵使也跟着出去。
这是这么就算完事了的意思。
林岱吩咐人过几天把这些人放出去,唯一留下的夏司使走上前来,对易廷颔首,那是一个表示肯定的态度。
夏衡站在林岱身边,“林司使,这现场宾客侍从都带来了,无一遗漏是吗?”
林岱面露苦涩,先是往外瞟了一眼,这才回头放下心来小声的跟夏衡吐露实情:“少了两个,还有一个理正。”
“理正?是殉职了还是叛逃,身份名册可查过了?清道盟还能让车约邪修混进来了?”夏衡瞪大了眼睛。
林岱苦笑。夏衡沉默了好一会,半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是想回素弓了吗?”
夏衡:“算了,别的不提,车约虽修邪道,但如果有那般实力的人物,想来也不会让他纡尊来掺和这种小事,确实是四个玄阶绕过夙星来了玉龙城可能更大些。”
“确实。”
“那可探出他们目的来?”
“估计是为了长明雪莲吧。”林岱叹气。
“估计吗?”夏衡和林岱往外走,微不可见的摇头,由衷的感觉这同僚实在难担此任。。
“夏司使!”易廷往前跑了几步,喊住夏衡。
“怎么了?”夏衡问。
“我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夸大,周前辈实力高深是真!善使符咒是真!舍身为救无辜之人也是真!”易廷急忙说,“她、她应该也不会是邪修!她还有玉牒凭证!”
夏衡看着他,“她是谁,你我说了不算。”她眸光一凝,瞥见了站在后面的柳拜山,疑惑:“启明学宫会试还有五日,你怎还在此处?”
柳拜山再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为家中小妹求药而来,不曾想遇此变故。”
夏衡和林岱出了刑狱,给林岱传了句密语:“林岱,给你个不用灰溜溜回素弓,还能继续穿这身衣服的办法。”
“怎么说?”林岱双眸发亮的看着夏衡。
“清点有多少要去学宫的,然后派个灵舟送到方洲去。”夏衡脑袋往刑狱里微微一撇。
“啊?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都是证人——”
“啪——”“哎——”
夏衡恨铁不成钢的往林岱脑袋上敲了一下,“这里边有多少会成为学宫弟子你知道吗?有多少是各国宗门世家子弟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你还是回素弓吧。”夏衡叹气,“回去占个山头当你的土地侯去吧。”
林岱当然不想回素弓那个生啖血肉的妖族领地。
但凡见过世外光景的妖都不愿再回去,所以林岱这活干得积极,灵舟说派就派了。
…
“人已送到,谢夏司使提点。”后边还用灵力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署名是林岱。
夏衡捏碎传送密文,灵气逸散,她望着学宫的方向,微微叹气。
除陈弊旧疴,难比登天换日。
这林岱不愧是石头成的精,这脑子是不好用了点
但还是比换上来个心怀不轨的妖族好上些许。
好拉拢,又好掌控,怎么不算好同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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