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唐明已经是大学毕业一年后了。
“回来?”林长舒摇晃着面前的玻璃杯:“你不是打算在那边定居吗。”
“男朋友都跑了还定什么定。”唐明摇头:“我这趟回来就是因为他。”
林长舒有点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惊讶的是那个男人居然能让唐明愿意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规划,但又觉得这些都在情理之中。
唐明遇见了对的人。
后来林长舒见了几次那个传说中的男人,他叫赵方晋,剃着刺拉拉的寸头,脖颈处有个林长舒看不懂意思的纹身,三十好几的人活泼的不行,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
唐明注视着赵方晋的眼里会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们一起去参加梁润的婚礼。
说起梁润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从小暗恋比自己大十五岁的亲叔叔,林长舒一度觉得这两个人肯定不可能,世俗和道德会把这种畸形的爱压的粉碎,但是并没有。
林长舒不知道那对叔侄经历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跨越了重重阻碍举行了婚礼。
林长舒很羡慕他们。无论是唐明和赵方晋,还是梁润和他的叔叔,他们都有肆无忌惮去爱的勇气,不像他。
不像他……
“想什么呢学长。”
林长舒回头,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正举着酒杯缓步走来。
“新郎官儿怎么跑出来了。”
“里面喝酒呢,我怕喝多,逃出来躲会儿。”梁润笑了笑:“正好看你在发呆。”
“你那个……叔叔呢?”
“透气去了。”梁润看着林长舒:“我警告你,别老惦记我的人啊。”
“嗨,什么话。”林长舒摆摆手:“我是喜欢他……的头发。”
梁润疑惑的看着他。
林长舒没有解释,只是点起一根烟望向远方灰蓝色的天穹。
梁润的叔叔有一头长发,正是林长舒之前一直想留又一次一次剃掉的。
他不能随心所欲的留头发,因为没那么多精力去打理,短发有利于他洗完澡后随便蹭两下就能倒在床上,这些年来早就养成了习惯。
他二十四了。
他们已经分开了七年。
梁润往旁边让了让:“你往下风口站啊,我身上染了烟味就完蛋了。”
“嗯?”林长舒疑惑:“你不是抽烟的吗?”
“家里管的严啊……”梁润摸了摸鼻子。
林长舒失笑,随后又不受控制的想起总是唠叨他不让他抽烟的谢淙,笑容顿时淡了不少,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尼古丁总能很好的麻痹神经,让体内躁动的情绪能和顺一点儿,林长舒和梁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远远看见唐明朝这边走,举高手挥了挥。
“淙儿打听你呢。”
唐明压低了声音,梁润见状马上端着杯子走了,给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又不是头一回。”林长舒不以为意。
“他想见你。”唐明说。
林长舒差点把烟咬下来一截。
“没必要吧。”他含糊道:“这么多年不见了……再见面挺尴尬的。”
“这么多年不见了……”唐明说:“他还是很喜欢你。”
“喜欢而已。”林长舒说:“感情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左右不了什么。”
“他一直很愧疚,觉得是不是自己当年把你逼太紧了。”唐明看着林长舒。
林长舒耸肩:“没有,真没有,不至于,我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基于现实考虑,他只是我众多原因之一,感情会影响我,但不会决定我。”
唐明先是沉默,随后挑眉:“你变了好多。”
“还好吧,人不都会变么。”林长舒用脚压住地上爬过的一只大蚂蚁,几秒后才挪开,看着蚂蚁跌跌撞撞的逃窜:“所以……以后就算发生任何事,你也要告诉他,那些都和他无关,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唐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怪异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拧着眉看着林长舒不说话。
“别愁眉苦脸的。”林长舒用手做了一个展开的动作:“老了容易长皱纹。”
远处浪潮的鸣响层层叠进,林长舒不用看也能想象到,那必然会有白色的泡沫扑在沙滩上,留下湿痕后又被拖着后腿拽回海里。
这是他第二次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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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了。”谢淙看着面前的弟弟:“不是说半个月就回来了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路上出了点小状况,一个队员摔伤了腿,就耽误了几天。”谢泞笑的爽朗:“哥,你看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可以当书签,我自己做的,这种鸟只有那边有。”
谢淙接过那片仔细封好的彩色尾羽,又看了看明显变得阳光开朗的谢泞,一时间心情复杂了不少。
七年真的能改变很多。
谢泞长高了点,前段时间和几个同学搭伙儿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国家做什么考察,这一趟回来整个人直接黑了好几个度,原本清秀的脸庞也逐渐褪去了稚嫩,透出几分英气来,笑容也变多了。
与此同时据唐明所说,林长舒这两年沉默走神的时间越来越多,不再张扬放肆,整个人的气场都敛了起来,好像一件本来璀璨的珠宝蒙上了灰尘。
时间好像夺去了什么,然后赋予到另一个人身上。
谢淙忍不住又开始想,此时此刻林长舒在做什么呢……听唐明说他和几个同学从大三开始创业,现在做的小有成色,经济上也稍微宽裕了一些。
他想见他,想的要疯了。
这些年谢淙遇见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对他怀揣好感的男男女女们,每一个都相当优秀,可是在他心里那些人统统都比不上林长舒。
他当然不至于自负到认为林长舒的那些改变都是因为自己或是谢泞,他只是心疼,心疼那个本来就拥有的不太多的人,还总是一路走一路丢。
虽然未曾亲眼见到,可午夜梦回时谢淙总是能瞥见林长舒泪流满面的脸,向他诉说着这些年的艰辛困苦,那么真切,伤心的让他难过。
生活待那个人并不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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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位于南部的海岛,即使在十一月也依然温暖。
天幕沉沉垂下,和辽阔的海面紧紧相拥,每一颗星子都被无限放大,仿佛徒手就能摘下。
林长舒坐在沙滩上,抬起手冲着天空虚虚比划了一下,浪潮扑在他脚边,像邀请又像推拒。
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衬得这边的寂静更加明显,只剩海在他耳侧低语,还有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听起来有点痒。
等他反应过来时,海水已经淹没了胸膛。
岸上有多温暖,海里就有多凉,无形的大手拖拽着他的身体,要他共赴混沌的深渊。
光照不到这里。
一片朦胧的云飘过,牢牢遮住了月亮。
林长舒慢慢蹲了下去,把自己团成一团在海里浮沉,任凭腥咸的海水灌进口鼻,五感一点一点模糊,紧皱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了他,寒冷逐渐被驱散,这里温暖的像一个久违的怀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肺部传来隐约的钝痛,林长舒才从水里猛的钻出,大口大口的呼吸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了岸上,捞起响个不停的手机,看着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一会儿按了接听。
“喂,您好?”
那头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林长舒耳朵里还有水,听的不太真切,于是抬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拍了拍,没想到用力过猛拍的一边耳朵都开始了耳鸣,过了老半天才恢复听力。
“喂?喂?”
那头依然沉默着,林长舒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回应就拧着眉挂断了电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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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淙捂着胸口,狂跳的心脏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林长舒的声音变化很大,像被埋进了醇厚的酒精里,更沉闷了,捎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沙哑,面对陌生号码时的不耐烦相当明显,拽上天的语气倒是和当年如出一辙,光是听着,谢淙就能想像出那个人的表情。
是心情不好吗?
遇到什么事情了呢?
好像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哦,唐明说他们去了一个海岛来着。
谢淙把录音保存了下来,短短五个字循环播放了十几分钟,一边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又如同久旱逢甘霖,紧紧捏着手机不舍得放开。
所有的思念都在听到林长舒声音的那一瞬冲破了束缚,要不是死死咬住了下唇,他肯定会忍不住喊出那个在心口徘徊了七年的名字。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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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唐明打量着浑身湿透的林长舒:“下海捞鱼去了?”
“游了个泳,泡了条美人鱼,预计三年后的今天结婚。”林长舒张口就是一句瞎话:“你告诉过谢淙我现在的号码吗?”
“嗯?”唐明摸了摸鼻子:“没有啊。”
林长舒眯起眼,湿漉漉的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
唐明在他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中尽最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一边心虚一边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告诉了就告诉了。”半晌,林长舒无奈道:“你装什么呢,我还能揍你一顿不成。”
唐明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哈哈哈,是吗?我不记得了诶。”
“傻逼。”林长舒笑了笑,拍拍唐明的肩膀:“这几年夹在中间辛苦你了。”
“好说,回头请我吃饭就行。”
“回头的事回头再说。”林长舒打了个喷嚏:“不行,我得洗澡去了,冷死了。”
林长舒走后,唐明猛的松了口气。
一个寸头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抱着唐明的腰把下巴垫在他肩头:“怎么了宝贝。”
“双面间谍不好当啊。”唐明叹了口气,偏过头在男人脸颊上落下一吻。
本来已经消失在拐角的林长舒突然探出了脑袋:“对了,唐明你……操。”
“别瞎操来操去的啊,小孩儿。”男人侧了侧身子,把唐明挡了个结实。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林长舒愣了愣,随即无声的骂了句脏话,笑着走开的同时掏出手机,拉黑了刚刚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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