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给常艺鸣的医药费让林长舒一度陷入窘困,在被学校领导和常艺鸣的家长批斗了整整一周后,留给他的不是处分,而是“因病”留级休学一年。
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在档案上留下什么强,还是班主任努力帮他争取的。
对方家长闹着要见他家长的时候,老妈没有接电话。
他站在医院大厅,任凭对方家长的拳头巴掌招呼过来,其实他有意留了手,常艺鸣只是看起来伤的重,一检查完基本没什么大事,不过做父母的总是会无限袒护自己的孩子。
父母呵。
林长舒吸了吸鼻子。
班主任尽力维护着他,不论是惜才还是真心爱护,他都很感谢对方,所以在尘埃落定后给班主任鞠了很深一躬。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班主任搂着他的肩膀:“有什么困难要跟老师说,知道吗?”
林长舒不知道这话是客套或是什么,不过那时的班主任是他的世界里唯一出现的可依靠的成年人,于是他自认厚颜无耻的找对方讨要了一个工作机会。
地点在h城一个很偏僻的区,工作内容是帮着初升高的孩子们提前补习,管吃管住。
休学的那一年里林长舒白天去给那些小孩儿上课,晚上去网吧看场子,偶尔解决几个地痞流氓,在老师的支持下勉勉强强过了下去。
那年他十八了。
就在同龄人都结束了高考肆意玩乐,奔赴自己理想大学的那一年,林长舒缩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小声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想来谢淙应该会考上很好的大学,还有谢泞……
能看见月光的时候,林长舒时常会想起谢泞。
也不知道谢泞是在哥哥的庇护下继续留在了h城,还是去了b市,不过哪样都好,哪样也与他无关,月亮总是高高悬着,再怎样也不会真正属于他的。
那绝不是他短暂人生中最昏暗的一年,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年,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孤独都会无孔不入的包裹他,他听不见水管的哗啦声,听不见室友震天的鼾声,他躺在那里,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所有人中他只和唐明偶尔有联系,不过也对自己的处境绝口不提,面对唐明的试探的套话都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当然,也不会让谢淙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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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一年后再次回到学校,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全都消失了,只有原先的班主任时不时会把他叫去询问一下近况。
林长舒从没觉得上学是这么轻松的事情,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是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想着同桌要吃的,又或者在逗弄蚂蚁的时候幻听那么一两句,再有……那是一些他只要想起来就会不知不觉流泪的事情。
好在他在在每天早上帮食堂拖地时认识了一个学弟,叫梁润,是个很有趣的人,没事儿的时候林长舒就逗逗那小孩儿,也算不错。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思念,只是这个学校实在是留下了太多回忆,从他进入这个学校开始,从谢淙主动朝他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是谢淙”开始,这个地方就注定让他不能坦然面对。
有的时候林长舒会突然恍惚,谢淙和谢泞是真的存在过吗?难道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他换了寝室,减少了抽烟的频率,剪了短发,收敛了脾气,变得时常沉默,尝试着温和待人。
他帮梁润解决了不少明里暗里的麻烦,只不过看着那个小孩儿和朋友们嬉闹总会有若隐若现的落寞感。
有那么几次,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校门口瞥见了熟悉的身影,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下一秒他就马上垂下了脑袋匆忙走开了。
高三下学期,梁润也去了N国,林长舒拜托唐明多照顾着他,与此同时又变成孤身一人。
就这样孤零零的毕业了。
家里的杂货店断断续续的开着,他总觉得只要这样,老妈就总有一天会回来,因此不敢考外地的大学,只填了h城本地最好的大学,好在考上了。
一切好像都是按部就班,顺畅且平淡。
唐明好像遇到了情感方面的问题,林长舒觉得挺稀奇的,唐明这种人实在不像是会被感情困扰的样子,他的喜欢和不喜欢都很分明,而且多数时候理性到接近冷酷,更不可思议的是听说对方还是一个大他十一岁的男人,唐明每天都烦不胜烦的和林长舒吐槽。
那些吐槽林长舒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许唐明这种人就需要那样一个能打乱他所有生活节奏的人出现,一举捅破他所有坚固的伪装,让他被迫抛弃那些游刃有余,转而方寸大乱。
林长舒觉得那是唐明的缘分,也是唐明的幸运,而他显然就没有这种好运了,命运似乎也很少眷顾他。
他开始恐惧假期,尤其是长假,他害怕独处,害怕安静,失眠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自己对着白墙说一整夜话的程度,他开始频繁出入酒吧,在鼎沸喧嚣里汲取安全感,在昏沉的醉境里追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后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是喜欢谢泞多一点,还是思念谢淙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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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淙考去了外地。
让他惊讶的是谢泞在林长舒走后两周就主动提出了离开,走之前找上了哥哥,说了很久的话。
“你等等我,哥。”谢泞这样说着:“我会长大的,等我足够成熟的那一天,我就回来找你。”
面对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弟弟,谢淙最终还是没狠下心继续生他的气,于是抬手怜惜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照顾好自己,别让哥担心。”
“哥你才是要照顾好自己吧。”谢泞笑了笑,眉眼间满是青涩和朝气:“我走啦哥,保持联系。”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林长舒。
那一年谢淙过得同样难受,偌大的寝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身边的空位再没人坐过,那个画满了林长舒的本子,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春天,林长舒伏在桌上睡觉,睫毛拖下长长的阴影。
后来关于林长舒的一切,都是从唐明口中听说的,其实他们都没有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只是心照不宣的没有再联系。
唐明说他复读了,唐明说他再没留过头发,唐明说他考上了h城最好的大学,唐明说他话变少了,人也沉闷了,聊天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出神。
唐明说他的母亲去世于他大二的某天晚上,是病死的,走的很急,像一场报复。
总有冥冥中的安排,让他们谁也抓不住。
谢淙不知道林长舒有没有熬过母亲的离去,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在临终前有没有原谅自己的同性恋儿子,那些不为人知的悲痛都被隐在唐明轻描淡写的语句里了。
对于旁人来说只是短短的一句描述,映在林长舒身上却成了剔骨剖心的痛楚。
他心疼他的长舒。
谢淙想过一种可能,也许他对林长舒的感情会被时间磨平,但是并没有,即使那个人很久都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谢淙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在脑中描摹出那个人的眉眼,那么真切,那么鲜活。
同样没放下的还有谢泞。
也许是林长舒这个人过于惊艳,谢泞再没遇见过那样的人,离开哥哥的那几年他变了不少,也一次又一次为自己当年的幼稚忏悔过,直到老爸有的时候看着他都会情不自禁说道:“你越来越像你哥了”,谢泞还是没能忘记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那个人的身影经过时间洗涤后反而更加深刻。
谢泞遇见了很多人,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蹲在高高的露台上朝他伸出手,背着漫天星子,衣袂翻飞时就溅满了一地月光。
即使知道人生没有如果,谢泞还是时常忍不住幻想,如果重新来过,如果他能早点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林长舒的事情辗转过两次,才能传到谢泞耳边,相比谢淙,他连一**长舒的照片都没有,每每思念鼎盛之时,都会想起林长舒的mp3。
那东西跟了林长舒很久,已经很老了,即使他拿去找了几乎全城的修理店都没法再复原,简直就像某种暗示。
[我们还会再见吗?]
最终先沉不住气的是谢泞,在某天的凌晨三点给林长舒发了消息,且已经做好了如果两分钟没有回复就赶紧撤回的准备。
没想到那条是秒回。
[也许。]
-[你没睡觉?失眠吗?]
林长舒没有回复了。
谢泞识趣的没有再发。
起码林长舒还好好的,而谢泞也不是几年前的小孩儿了。
这样就好。
这样也好。
-你还喜欢我吗?
谢泞真正想问的是这个,但又怕自取其辱,毕竟他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再去要求人家再回头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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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舒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无法入眠的夜晚,谢泞发来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甚至还是木的。
没有悸动,没有波澜,只能算是他枯水般的生活里飞快掠过去的一只水蜘蛛。
他早就麻木了,自从老妈去世,他的每一个夜晚都在现实和噩梦中不断拉扯着,他时常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会有自己还在读高中的错觉,只要回家就能看见满脸笑意的老妈,招呼着他让他给揉揉腰。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影响他学习,大二结束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拿下了奖学金。
“林哥放假去哪儿啊?也不出去玩儿玩儿?”
室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
“不了。”林长舒摇头:“我约了兼职。”
“你也太拼了吧,学习好长得好就算了还这么努力,为了啥啊?”
“为了……”林长舒迷茫的思考了一会儿,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个为之奋斗的借口都没有了:“为了钱吧,我还挺喜欢钱的。”
“平时看着也不像啊……”室友嘟囔着翻阅手机:“我走了啊林哥,爸妈来接我了。”
“一路顺风。”林长舒笑着说。
他是寝室最后走的,走之前仔细检查了电路和卫生,确认无误后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这个假期他仍然打算在打工的地方混过去,总之不想回家……哦,他已经没有家了,毕竟房产证上也没写他的名字,和杂货店一起被老爸理所当然的收走了。
总之就是什么都没剩下。
六月末是最为燥热的时候,人一走出寝室楼就被融化在空气里了,林长舒不喜欢夏天,这会让他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谢泞,也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里。
他忙忙碌碌,又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忙碌,有一个徘徊在他心头多年的念头正在逐渐滋生壮大,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拦着他了。
但还是等一等吧,等那个可爱的小学弟梁润还有唐明的事情都尘埃落定,等他在意的人都获得幸福。
顺便等等重逢的那一天。
“学、学长。”
怯生生的呼唤打断了林长舒的思路,他垂眼望去,那是个小巧精致的女生,有白皙的皮肤和圆圆的脸,大眼睛忽闪着光芒。
——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男人,林长舒看着这张过于女性化的脸想。
他曾经是很不适应和女生相处的,不过这几年改了不少,已经可以从容的露出微笑:“叫我吗?”
“是,是的。”
“有什么事吗?”林长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因为根据他过往的经验,不这么做的话十有**会把人吓着。
“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留给我一个、嗯……”
女生咬着嘴唇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秀气的脸蛋肉眼可见变得绯红,林长舒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试探性的询问:“联系方式?”
“是的!”女生的神情瞬间明朗了起来,偷偷抬眼瞟着他:“可、可以吗?”
林长舒叹了口气。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是gay。”他说:“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林长舒看着女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由羞涩变得惊恐,人也往后退了两步。
看吧,还是这样。
“变态,怪物,神经病。”他善解人意的替对方补充完了:“放假愉快。”
这些年也不是没遇到能理解他们这种群体的人,他的三个室友基本都能在知道他是gay的前提下和他正常相处,不过也是辗转了几个寝室的结果。
林长舒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他听过很多“成绩这么好可惜是个同性恋”“长得那么帅怎么会喜欢男人”之类的言论,一开始还会时常产生自我怀疑,后来也都释怀了,对于那些在好友申请里辱骂他的人,也能一笑而过。
他大概永远也不能像唐明和谢淙那样对自己的身份无比坦然,但也不想再因为身份认同一次次磨损自己的自信,毕竟他的优秀,他的骄傲都和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无关。
何况他曾经喜欢过的人那样出色。
今天太阳很好,林长舒拖着沉重的箱子走进了路旁的阴影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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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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