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雄虫的精神力都是C级往上,除了斐因,没有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地长大的,出行不是度假庄园就是私人别墅,再不济也是酒店高层套房的级别,现在却要他们纡尊降贵地住营帐,实在是把他们委屈坏了。
可偏偏杀鸡儆猴的戏码刚刚上演,他们纵使有一肚子气,也不敢拿自己的项上虫头去冒险,只好憋下满腹辛酸泪,在夜深寂静的时候和小伙伴抱怨两句。
“斐因,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帕特窸窸窣窣地翻过身,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很亮。
两只雄虫一个营帐,他和帕特分到一起。
营帐里没有床,只有两个军用睡袋。睡袋有自动发热装置,内部温度能控制在二十几度,这对于斐因来说已经很足够,但是像帕特这种睡惯了豪华软缎大床的“豌豆王子”,就称得上酷刑了。
“你想聊什么?”
舟车劳顿,斐因却一点也不困。
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撒西法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胸口的枪伤在汩汩地流鲜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而他却只能枯坐雪中,感受着雌虫的身体一点点冷下去,无力挽回。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将这些噩梦般的画面的暂时压下去,然后手肘撑着探出半个身子,将一旁的照明灯按开。
冷白的灯光亮起,总算驱散几分黑夜的凝重。
帕特蛄蛹着朝他靠过来,直到两只睡袋快要贴在一起才停下。
“我想回家。”帕特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这里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
雄虫的脖子和下巴都缩在睡袋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头散乱的栗色卷发,身体侧蜷着,手脚缩在身前,整只虫显得很没安全感。
斐因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语气轻缓道:“刚来是会不习惯,但是过一段时间会适应的。”
帕特咬着嘴唇,哭腔更重:“可是我适应不了……”
“这里又冷又荒凉,什么都没有,雌虫一个个的还那么粗暴蛮横。我感觉我很快就要生病,最后说不定还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斐因匆匆打断。
斐因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急,片刻后轻声道:“不会变成那样的。”
“你再靠过来点吧,这样是不是会好一些?”
帕特整个虫都贴上来,抿着嘴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想家吗?”帕特问道,“北部根本不是虫待的地方,大家没一个不抱怨,为什么你却从来不提想回去的话?”
斐因眨了眨眼,瞳孔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原本的冷灰。
家?
是贫民窟里那个连门都没有的棚子?是充斥着油烟与汗臭的餐厅储藏间?还是那个狭小逼仄的、二十四小时处于监控下的宿舍?
他在圣克里约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后来终于有了一个,却又被他亲手毁掉了。
他许久没有回答,而对方也没坚持问。星舰奔波加上担惊受怕,帕特身心俱疲地很快就睡过去,甚至还轻轻打起了呼噜。
斐因同样倦怠不已,却强撑着不肯阖眼。他怕这一切真的只是死前的幻梦,一闭上眼就又回到那个尸横遍野的荒原。
坚持了大半夜,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可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平地里一声枪响:
“砰!”
他立刻在惊惧中醒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转头看见那盏照明灯还稳稳地亮着,才一点一点地把心放下。
“发生什么了?”
帕特同样被吵醒,但没有斐因那么惊魂不定,他只是困倦和茫然。
营帐外传来一阵压低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又到远,细碎却能听得出训练有素,大概是几只军雌。
斐因摇摇头:“不清楚。”
但没想到很快就清楚了。
因为几分钟后,约瑟抱着睡袋风一样闯进他们营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道:
“呜呜呜啊——亚里夫他死了!”
他这一嗓子惊天动地,斐因不得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否则营地里所有的军雌都得被他叫醒。
帕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么?怎么会?”
斐因看着约瑟道:“小声一点。”
约瑟“唔唔唔”地拼命点头,斐因才放开手。
“哈啊——”约瑟喘了两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亚里夫被首领给杀了!”
斐因皱起眉头,心想撒西法虽然脾气不好,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他做了什么?”
“做了……”约瑟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使劲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是有点奇怪。我今晚一进营帐就看到他在箱子里翻来翻去,似乎拿了一小包什么东西,白色的,我问他他也不回答。”
“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从帐子里出去,我不敢一个虫待着就跟在他后面。结果他进了首领的营帐,然后……然后就听到枪响。”
约瑟苦着一张脸,“我躲在隔壁帐子,看到他被抬出来,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军雌就在旁边,冲其他几只虫说‘处理掉’。”
他说完,营帐中陷入短暂的沉寂。帕特一副要被吓晕过去的神情,喃喃道:
“虫神在上……”
约瑟把睡袋铺开,在他们身边躺下:“传言说的果然没错,北部首领心狠手辣,弑父弑兄,视虫命如草芥……”
“好了,”斐因出声打断,“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
然而这一夜注定无眠,枪声才刚息下去不久,转眼又是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凭空乍起。
“所有非守卫军雌!所有非守卫军雌!三十秒内到主帐前集合!三十秒内到主帐前集合!”
高音播报震得耳膜嗡嗡响,营帐外响起一阵杂乱的军靴踏地的声响,急匆匆朝着主帐的方向去。
帕特和约瑟两个害怕地抱作一团,抖抖嗖嗖地互相安慰。
斐因心下担忧,想出去看个究竟,可刚掀开门帘,就被守在门口的军雌用枪拦住:“抱歉阁下,现在情况危急,您不能离开营帐。”
斐因没有硬碰硬,而是态度很好地点点头:“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我的朋友们实在太害怕了。”
见雄虫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原地爆炸,反倒是礼貌又温和,守卫的态度不由得也好了起来。
虽然他的枪依旧横在面前,但语气已经柔软许多:“附近出现了兽潮暴动,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威胁到您和其他阁下的安全,所以首领要带兵前往清剿……”
话未说完,紧急召集的军雌们已经集合完毕,排成两列朝战斗舰停放的空地进发。
行进的过程中经过他们营帐,斐因探头看着,撒西法带队走在最前面,黑金色的制服隐没于黑夜,只有一双红眸锐利地亮着,像是无边荒原上熊熊燃烧的烈火。
由于突发的清剿行动,南部虫们不得不继续滞留在营帐里,喝难喝的营养液,睡难睡的军用睡袋,两天下来虫都瘦了一圈。
“会死的,肯定会死的……”帕特趴在睡袋里,面如菜色,半死不活,“再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月我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我也是。”约瑟挤在他身边,应和道:“到时候我们葬在一起,死了还能做个伴……”
斐因坐在一旁,没有接话。
上一世没有兽潮的事件,他们在城外待了一天就去了首都,为什么这一世却生出变故?
而本该在他落地当晚到来的那场高烧,也并未出现。
难道是他的重生,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轨迹吗?
但没等他细想,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震颤,是战斗舰降落的动静。
危机解除,门口的守卫已然撤去。他一走到帐外,就见撒西法带队匆匆经过。
刚结束战斗回来的军队总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军雌的血和兽类的血混杂在一起,散出强烈的杀伐之气。有的军雌甚至还没完全从虫态恢复过来,带血的利爪就这么露在外面。
但斐因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最前头的雌虫身上。
撒西法的军服,在胸口那块有深色的濡湿。
他受伤了。
“诶,你要去哪儿?”见他要出门,帕特在后面问。
他的语气难得有些冷,言辞也不复往常温和:“有事。”
大概是任务完毕集体修整,外面没看到几只军雌,都在各自的营帐里。
雄虫倒是不少,憋了好些天可把他们闷坏了,在围着科利安问东问西。
科利安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穿着银白色的常服,正和颜悦色地回答着雄虫们的问题,见斐因经过,便远远地冲他颔首,嘴角还带着温润的笑。
斐因没有笑的心情,回了个点头就匆匆赶往主帐。
本想立刻进帐,却发现戈尔守在门外,对着一块浮空的面板在打视讯。
面板上的军雌容貌清俊,一头银色长发如流水般披下来,看起来端方又高雅——
“戈尔·艾曼修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劝住头儿劝住头儿!结果呢!从出发到现在不到一个星期,死了两只雄虫!”
“你的脑子呢!让食虫兽吃了吗!”
戈尔调低两格音量,然后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尤百列,我真的劝了,可是头儿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要狡辩!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说你死也会拦住头儿,你现在就给我去死吧!!!”
“尤……”
看到斐因,他的话一下子顿住,小声道,“来虫了,我等下回给你。”
挨骂被雄虫撞见,他脸有点红,好在皮肤黑,不怎么看得出来:“阁下,您有什么事吗?”
斐因看了一眼主帐:“我找首领。”
戈尔立刻严肃起来,两天前雄虫爬床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抱歉,首领现在不见客。”
“我不下药。”
斐因摊开手,示意他可以过来检查,“我只是想看看首领的伤。”
雄虫神色真挚,加上这几天他也从其他军雌那里听到消息,说这位阁下温和有礼,不吵不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雄虫。
这样的雄虫若是配给首领,似乎也挺合适……
戈尔有点松动,但随机又想起头儿“再放进来,格杀勿论”的威胁,立马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阁下,不是我不放您进去,这是首领的吩咐。为了您的虫身安全,您还是不进去的好。”
见雄虫像是没懂他的意思,戈尔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用口型道:“会出虫命的。”
然而自己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斐因却没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他冰蓝色的眼睛垂下又抬起:“可我担心他。”
“啊,啊?”
戈尔一顿,愣是没明白。
担心谁?
头,头儿?
开什么玩笑,他们头儿可是SS级军雌!用直升舰从万米高空丢进遍布凶兽的拉合干布大沙漠都死不了的那种!
和他共处一室,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啊!
眼见斐因绕过他就要强闯,戈尔赶紧一把拦住:“不行!真不行啊阁下!”
要是再死一只雄虫,他就真的要被尤百列用冲锋枪打成筛子了啊!
斐因看他一眼,浅灰色的眼眸冷淡凉薄,平常那种温和无害的神色收起,换成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息,像是最尖利的冰刃,又冷又锋利。
戈尔被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一顿,而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雄虫已经飞快地走到主帐前,掀帘子走了进去。
完、蛋。
他咽了口口水,仿佛提前看到自己的死期,抬起手颤抖着拨通尤百列的视讯:
“喂,跟你说个事,你先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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