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双脚落地，站在校外热闹的马路上时，岑净依旧是满满的不真实感。
时隔十年重新运用上小时候的爬树技能翻墙很不真实；
翻到一半不敢下去、看保安来了直接被池城拽下来扑进他怀里很不真实；
他手掌温暖的温度、他校服上洗衣液的香气、被她撞痛时发出的闷哼……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
但此时网约车内并不好闻的皮革气味、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都在告诉她，是真的。
她，和池城一起，逃课翻墙，跑出学校了。
也许是好学生当太久，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像干了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久违地有些激动。
然而转头一看——
占据着另一半后座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脸平静。
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只是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头都没转，一边看风景，一般问她：“去哪。”
她嘴巴才动了一下，那人就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慢悠悠地冲她扔出一句：“别说随便啊。你们女的一说随便，半天都别想能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结果。”
你们女的……
听起来他好像还挺懂似的。
岑净心里这么想的，也这么急赤白脸地说了出来：“说得好像你经验挺丰富一样。”
话里阴阳怪气的酸味太冲，几乎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
你是谁啊，又不是人正牌女朋友，他有没有经验，有多少经验你又有什么立场去介意呢？
喜欢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岑净却生怕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既是想借此展现自己和其他那些“庸俗”的女生不同，也是怕被人知道后落了下风，甚至被嘲笑不自量力。
“就她那样的，怎么敢想的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如果这会儿她喜欢的人是个细心敏锐的，那她估计只有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死一死了。
但很明显，她喜欢的人——
不是。
听到她那句有些冲的话，池城回头，看她的那一眼里满是莫名其妙，不屑地嗤了声：“我经验确实挺丰富的。你在质疑什么？”
岑净呼吸一滞。
明明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像他这样，在国外长大，长得好，性格张扬，之前玩得还是赛车的，跟四处开屏的花孔雀没差了，难道全天下就她岑净一个人长了眼睛吗？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人猝不及防打了一拳，喉咙顿时就酸了。
岑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显得她不像个傻子，因为别人轻飘飘一句话又开始哭。
她匆匆低下头，拼命眨眼时，就听见池城明显不服气的声音：“你去给池星遥那难缠小鬼当十年哥哥看看，那家伙就是个集女人各种难搞特质于一身的天赋派选手，没见过比她更能作的。说起来都想给我未来妹夫点根蜡。”
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
岑净哦了声，垂着眼，喃喃自语道：“你说的是你妹妹啊，我还以为、”
说到这，她如梦初醒，立刻收了声。
但是，已经晚了。
他笑眯眯地把她没说完的话补全：“以为什么？以为我有很多前女友？”
……
怎么有的时候他迟钝的令人发指，有的时候又能敏锐成这样。
岑净轰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身边的男生却没见好就收。
“嘿，我还以为你们这群书呆子只知道搁那abcd玛卡巴卡呢，原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少啊，”池城乐了：“不是谁都对谈恋爱这事儿感兴趣的好吗？”
被嘲笑了，岑净第一次没有羞恼，全幅心神都被最后那句话传递出的信息量攥住：“你不想……”
早恋那两个字像烫嘴，她脸红红的，对着他磕巴好久也说不出口。
池城单手撑着后脑勺，拄在车窗框沿上，看闹剧似的欣赏够了她的窘态，才不疾不徐点点头，“女孩不都一个样？麻烦，矫情，娇气，没什么意思。”
“……”
岑净短暂地祭奠了一秒自己死去的爱情。
下一瞬，心里又被一股微妙的庆幸所替代。
至少，现在所有女生都平等地失去了机会。
大家都得不到，都只能暗恋。
反正像池城这样的人不可能喜欢她，这样，是目前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岑净心里就和冰火两重天似的，一会儿为自己注定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而黯然神伤，一会儿又为池城至少不会和其他那些优秀又漂亮的女生在一起而感到开心。
被这两股情绪撕扯着，直到男生的大手在她面前一晃而过，他特有的香气顺着鼻尖钻进来时，岑净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喊你两遍了都没声儿。”
“啊？”
“啊个屁。问你到底要去哪儿，有那么难想吗？”
其实挺难的。
岑净一直很怕替大家做选择。
哪怕偶尔和人吃饭点菜，她都会推辞，实在推不过了才会点上一个土豆丝番茄炒蛋这样便宜又大众的东西。
怕自己点的菜别人都不爱吃，也怕自己尝试新东西踩雷自己都不喜欢吃。
因为小时候和亲戚出去吃饭，总能听到这些话。
“诶哟这个不好，别点这个。”
又或是，婶婶逛街请他们喝奶茶，结果堂哥点了不喜欢的东西不想喝，婶婶既不允许他扔掉，也不让别人帮忙，只说：“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不好吃也要吃完，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别替他喝，那么惯着小孩子干嘛。”
表哥最后还是扔了，但第一次点奶茶点到牛乳的她最后强忍着不喜欢的腥味把那杯奶茶喝了下去，差点吐出来。
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理解，一杯饮料，怎么就值得被婶婶上那样的价值，但那股让人作呕的牛乳味最终还是让挑食的她心有余悸，之后再被要求做选择时，岑净只会一味的说“随便”、“我都可以”、“不用了我没胃口”。
她一句习惯性的“都行”还没说完，就听见池城轻轻的一声“啧”。
“你语文不是挺好？是我中文有问题，都行和随便不是近义词？”
这次，她的糊弄没有被接受。
看池城大有“你不说咱俩就在网约车上耗着”的意思，岑净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但因为自己的答案久违地如此受到重视，还是自己喜欢的人的重视，哪怕叹息，都带着几分言不由衷的甜蜜。
沉默几秒后，岑净开口：
“刺激、好玩的地方。”
非常心机地说了个和一般女生不同的答案。
耳边一声清脆的响指，只听池城扬声道：
“师傅，金沙大道1号临港公园。”
绿灯亮起，司机弹射起步，像一条游鱼灵活地钻进车里。
池城哟了声，不吝夸赞：“师傅，您这起步技术，反应速度，牛啊。”
师傅一句乐呵呵的“哪里哪里”，话题就势打开。
从这车的内饰改装、电车油车不同政策，到最近的赛车比赛，再到一起嘲笑不打灯试图加塞的司机既没素质又没技术……
这样的池城，是他没见过的池城。
也许是聊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和在学校成天懒洋洋、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截然不同。
像个拿到喜欢的礼物后，双眼亮晶晶的小男孩一样。
哪怕和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也能一见如故，轻而易举地聊起来。
一路上，岑净没说一句话，耳朵却一直不肯放下，努力地听着每一个她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的词儿。
然后默默记下，想借此能更了解他一点。
等送到目的地时，司机大哥笑眯眯的，明显意犹未尽，不住念叨：“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懂这么多，哟，还是附中学生，有前途啊有前途！欸，这一天天开车的，要是能多碰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乘客就好咯。”
估计如果不是软件自动扣费，她甚至怀疑这司机是不是高兴得连钱都会忘了收。
但她莫名其妙地很开心。
像一种粉丝心态，虽然池城的一切和她无关，但他被人喜欢、被夸了，她也与有荣焉。
看，这是我喜欢的人，他多优秀。
·
公园是汽车主题，占地面积宽广，各式各样的大型设施，一眼符合她在车上说的“刺激、好玩”的要求。
但是为什么呢？他们俩平时来往本来也不多，最近一个月池城几次主动叫她吃饭被她拒绝后也自觉拉开了距离，最深的救命之恩还被这人忘得透透的，那她心情不好，她不开心，她说想玩刺激好玩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当一回事呢。
俩人往里走时，岑净心底的疑惑像水烧开后不停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池城双手插兜，照顾着她的速度，并没有走太快，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边斜她一眼：“有话就说。”
岑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管我啊？为什么要带我出来玩？我的意思是，明明自己一个人不是更方便吗……”
不想显得把自己太当回事，岑净翻来覆去一个意思捣腾解释了好几遍，最后发现不管怎么解释好像都是越描越黑，她自暴自弃地停下嘴，池城，也真耐心地听完了她语无伦次的几句话。
不过显然，听完了他也没理解自己。
一阵风吹来，掀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只见他蹙了蹙眉，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岑净的心高高吊起。
片刻后，就听见他吊儿郎当的声音：
“太闲，日行一善积积德？无聊，上你这找点乐子？想要哪个答案你自己选。”
“……”
悬起的心终于死了。
哪个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发现她又一次自作多情给自己加戏后，岑净恼羞成怒，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增加自己出丑的概率。
脚下倒是立刻健步如飞起来，马上和身边的人拉开了差距。
风里传来男生无语的大喊声：“喂，你打鸡血了干嘛突然走这么快？？？不是……往哪儿跑啊。喂，走错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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