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眼婆娑，从栏杆的空隙看下去，男生依旧站在下面，仰头望着她。
头顶天光刺眼，他一手搭在额头上，微微眯起眼，在等她回答。
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发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邀请。
吃饭。
她，和池城？
一男一女？
还是学校最受关注的男生？
他真的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就像普通人刮个彩票，没报希望的情况下中了五百万，刚开始都是懵的。
“你，你认真的？”她第一下舌头都有点打结。
不敢相信。
池城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正好，周游那家伙眼大肚子小，成天点一堆又吃不完。”
他上下扫视了岑净一眼：“就你这么个小身板，多你一个不多。”
好的。
是和他，以及周游一起。
而且自己还是捎带着的那个。
岑净过热的脑子立马冷了下来，想入非非带来的惊喜立马被失落取代，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从顶点以近90度自由落体的速度俯冲到底。
她摇了摇头，低落地说了句“还是算了”。
少年浓密的剑眉高高挑起，看起来很想骂她又有什么毛病，或者是想骂她矫情病又犯了？反正不会是好话。赶在他高谈阔论前，岑净坦白：“我没那么多零花钱天天出去吃饭。”
对着那些高知中产家庭的同学，岑净还会生出嫉妒之情。
但当贫富差距大到她和池城这份上时，别说嫉妒，她连尴尬羞耻都被麻木了，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反正那些条件比她好的在池城眼里也不过是北美吐槽君工薪家庭水平。
但池城却没get到，他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请你啊。”
岑净还是摇头：“那也不能天天都——”
他不理解：“为什么不行？你不是说自己没钱，反正我钱多得花不完。”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欠打的话，偏偏他语气那样真诚，说的还是实话，叫人想生气都没法。
周游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他的请客，是因为他们家境相当，他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所以可以不在乎。
像他们这样喊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不会明白没钱的人接受别人好意时步步评估，计算着自己能不能给予同等价值的回赠的心理。
收到了生日宴会邀请，第一时间会思考自己能不能带上配得上这个场合的礼物。如果不能，宁可不去。
穷人最贵的，是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欲言又止的“算了，你不懂。”
拒绝掉他的主动靠近，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岑净艰难说出口后便收回了目光，怕再看一眼底下眼巴巴的少年就会反悔，丢掉她的底线。
空气里安静了好几秒。
很难有人能接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拒绝吧。
岑净扭着头，固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往栏杆外看一眼，内心拼命告诉自己她这样是对的。
不要勉强融入不适合自己的圈子，她……
“那跟你一块吃食堂呗。”
凝滞的氛围“啪”的一下被戳破。
见她看过来，少年若无其事地补了句：“正好周游这逼最近胖了十斤，吃点干净的减减肥。”
岑净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却依旧有些犹疑，一个“可”字才说出口，就被人不耐打断：
“可什么可啊，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池城怀疑地眯起眼睛：“还是说你其实挺喜欢一个人吃饭的，刚又哭又闹的都是借口，骗我呢。”
“不是——”
“别不是了。要不要一起吃，一句话。”
“……”
被男生那双熠熠如辰星的眼眸注视着，岑净不想再管那么多，遵从想更靠近他的本心，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要。”
很久以后，岑净才意识到，她的确不必逆流而上，强行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因为那个时候，有人奔她而来。
·
在一阵悦耳的午自习铃声响起时，“饭搭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又草率的定了下来。
现在，亭子里多了一个人，
堂而皇之霸占了自己摇椅的男生正有一下没一下摁开打火机，看起来像是又想抽烟了，不过顾及着她在，克制了。
铃声都停了一两分钟了，池城见她还没走，好心提醒：“还不回去？刚打铃了。”
他觉得奇怪不稀奇，毕竟岑净平时在食堂排个队、晨会开始前列队那两三分钟都会抓紧时间拿着自己的小本本默背，争分夺秒地学。
这个点了还在这儿磨蹭，确实少见。
岑净觉得英语课的事别扭又丢人，而背后被人说坏话还被抓包，按理应该是那几个人没脸见人，可她这会子却无端端觉得尴尬，根本不想下去面对现实。
自欺欺人地在这里多捱一分钟是一分钟。
再等等好了，等过一会儿，没准大家就都忘了这事儿呢。
她不无乐观地自我安慰了一下。
但有人却并不允许她逃避现实。
藤椅里假寐的人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瞥她一眼，无情道破真相：“那帮人又不是傻子，早几分钟晚几分钟只要你进去人都会行注目礼，没差。”
“……”
他有时候是真的很烦！
“那你呢。干嘛还不走？”她不服气。
池城笑了下，似乎是在嘲笑她刚才问题有多白痴：“我又不学习，回教室干嘛？这椅子比教室舒服。”
岑净问：“那你都不学习了，来学校干嘛？”
被她怼了下，池城也不生气，非常好脾气地问他：“朝九晚五上班打卡听过没？”
“听过，怎么了。”
池城嘴角勾起，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学校现在就是我朝九晚五打卡的地儿。没办法，老头子要求的，上课时间不准搁家里碍眼，哪怕每天神游太空跟个鬼似的，那白天也得在学校飘着。”
话音刚落，苹果自带的经典铃声响起。
只见他拿出后瞄了眼，嘴里发出一声充满不耐的啧声，随后径直按下锁屏键和静音键，丢回口袋。
等铃声自动结束后，他的手机立马被嗡嗡的消息震动所取代，但他却连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闭上眼接着睡。
看这个频率，和他的反应，岑净抑制不住地好奇，回忆起其他女生八卦时的自然态度，大着胆子开了个玩笑：“谁啊？找你找这么急，前女友？”
闻言，池城终于再次睁眼，看她一眼，意味深长。
岑净以为自己玩笑太过火，又或是玩笑背后那点打探消息的私心被人看出来了，越来越没底气。
池城沉默不语看人时，有着这个年龄段男生不会有的压迫感，她顶不住，正想着找个借口回教室哪怕被同学嘲笑也好，就听见他淡淡地开口，“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转班？”
岑净“嗯”了声，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脱到了这里，就见池城拿出手机晃了晃：“因为她。”
“啊？”
他面无表情划拉着屏幕，念出上面的信息：“【池城你在哪回学校了吗我去三班没看到你欸最近新上了一部好莱坞大片主演我超喜欢下午放假我们要不要一起……】什么玩意儿，当我三陪啊？之前在学校天天上课下课有事没事都来找，到了家也没得清净，一会儿敲门送饼干一会儿来借东西，给她开门开到微信运动以为我在家徒步，换你你能受得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池城这样认真的烦躁，像一头被惹毛了的小狮子，张牙舞爪。
她既没来得及为“路娜能经常去他家”这件事感到惊讶和失落，也没来得及为他对路娜明显的不耐烦而感到可耻的开心，就听见池城骂了句“草”。
“她怎么知道我在天台。他奶奶的，肯定又是周游那个舔狗泄的密。”
他一边碎碎念的骂着周游见到个人模人样的女的就软骨头没出息，一边起身，冲她挥挥手，“先走了，风水宝地让给你，不耽误您在这儿继续思考人生了。”
“你……去哪儿啊？”
“不知道，游戏厅、网吧、球场……随便，”池城目光有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在：“只要没有人烦的地方，哪都行。”
岑净“哦”了声，又没话了。
倒是池城，主动问了句：“下午放假你干嘛？”
“不知道，”岑净如实说道：“可能……去书店看看，然后回教室刷题吧。”
附中每周天下了午休有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安排。
她的答案池城倒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干嘛多余问那个么问题。
转身要走，可想起刚才女生眼巴巴看着自己不吭声的眼睛，一股子老实巴交可怜样，他又停下了脚步。
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少年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快足足一分钟，最后还是打破了自己不久前刚立下的“不带坏好学生”的新人设，犹豫着看向她，问道：
“反正你也不想回教室，要不要一起？”
一起……出去玩？
先是吃饭，现在又是这个。
自从池城转班以来，因为她别扭的回避心理，其实俩人的交集甚至没有刚开始在学校里多。
本以为就要这样下去，但今天，惊喜接二连三，岑净被砸得晕晕乎乎。
她没说话，还在平复着心潮起伏的思绪，可这番默不作声，却被他误会了，开始干巴巴地给自己挽尊：“喂，不想去就算了。其实我就是随便问一句，要不是怕你等我一走又开始一个人扮林黛玉搁这哭没人跟你玩，我本来也不准备……”
男生不甘心的絮絮叨叨被一声清脆大声的“我去”打断。
似乎没料到她这么个磨磨叽叽的拧巴怪还能有这么爽快的一天，那张英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秒的空白和无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咳嗽一声，眼神飘忽地看着远处的空气，嘟囔道：“……去就去。你怎么还骂人啊。”
姗姗来迟的叛逆期在这一天突然降临，就像夏季的暴风雨，毫无预兆但又来得猛烈。
之前在家里学校受了委屈，她只敢在脑海中幻想片刻离家出走又或是未来发展一片光明的场景，来打脸岑伟国或者是那群看不上她的同学。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离不离家出走，未来有多成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今天，她却不想再只停留在自己的精神胜利法里。
她想叛逆一次，放纵自己一次，不再像个上了发条的闹钟，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嘴里只有考试分数的书呆子。
哪怕她知道，无论是王琳还是那几个背地里说她的女生，也不会在乎，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她表达不满的幼稚反抗。
但她还是想，想跟着他一起，逃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怕他走，岑净急急忙忙地跟上去一步。
颤着声，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池城，带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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