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里短暂的一次客串,就像是灰姑娘坐上了南瓜马车,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鲜亮世界里。
可十二点一过,所有魔法失效,她又重新回到现实。
岑净也是如此。
广播过后,她依旧是那个普通的女学生,每天灰头土脸日复一日地学习。可因为尝试过和自己梦想相关的事物,原本漫长而犹疑的逐梦之路变得不再难熬。
她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很好听,原来自己是有天分的,面对话筒她并不恐惧,甚至在适应过后会很兴奋。
那次被池城半赶鸭子上架的体验成了吊在她眼前的一个胡萝卜,激励着她,更加有动力去为了之后的梦想而努力。
岑净很清楚,想成为一个好记者,进入那几家全国顶尖的新闻机构,学历是必要的敲门砖。
眼前每一道她觉得没有意义、以后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用的题目,是铺就她推开那扇金色大门的台阶。
从那天以后,她学习越发努力、专注,像一台加足马力的永动机,只想多学一点、再学一点,一雪前耻。
结果也并未让她失望。
在下一次考试里,她第一次冲进了班级第十、年纪三十七的位置,哪怕是平时对她诸多漠视的王琳和岑伟国,也难得表扬了她一番。
在继妹一跌再跌吊车尾的成绩对比下,岑伟国甚至自己拿出了几百块,当做这次小考的奖励。
她当时有想过,这是否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子女投资。
但她早已过了求父母真心的时候,冷漠点来说,岑伟国越是功利,反而对她越有利。
放完假返校的周日傍晚,教室里往往都会比平时更加丧气几分。
可这次岑净却敏感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讲台上江荷和王莉正核对着一堆资料,低声细语。
她从门口进来时,王莉看了她一眼,忽地皱了皱鼻子,对一旁的江荷笑道:“小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江荷依旧伏在讲台上,认真地填着资料。
王莉捂着嘴,声调突然拔高:“你没感觉到吗,好大一股鱼腥味啊。”
听到“鱼腥”这两个字时,岑净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江荷拍了她一下,温柔嗔怪着让她别乱说,又向岑净解释:“班主任让我二次确认学生的信息。因为记得你之前说是隔壁县的,但是这个学生手册上的住址和之前上学的地方是个村镇,想跟你再确认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错。”
没有什么比撒谎被人当众戳破更让人尴尬的。
岑净脸涨得通红,还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听王莉嗤笑一声:“能有什么错呀。不就是自己不想被人知道是乡下来的,虚荣心作祟,报了上面的市呗。”
就这样定了性。
周围本来三三两两坐着学习聊天的同学也被她造出来的动静吸引得抬了头,目光不断在岑净和讲台这边转悠。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岑净总觉得他们偏过头小声说话的时候是在讨论自己。
但不管怎样,她都无力反击。
王莉不依不饶,没管江荷笑意盈盈的“劝阻”,接着输出道:
“有句话叫穿上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就算谎报家乡又怎么样,也不看看刚来时候自己的样子,黑瘦黑瘦的,不知道还以为营养不良呢哈哈。”
“天天一幅唯唯诺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
“这话又说回来了,穷不要紧,虚荣心强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没自知之明就很要命咯。天天和男生混一块,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有机会吧。人家青梅竹马的一对男才女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站旁边配不配。”
“……”
听到后面,岑净后知后觉,终于觉察出为什么这些人已经把她当透明人忽视了这么久、却又忽然发难的原因。
还是和池城有关。
和那次广播有关。
王莉毫不留情的嘲笑,就像一根根银针,被摁着扎进了她的皮肤,明明很痛,表面上却不会有伤口。
岑净站在那,接受着众人的审判,脚就像被钉在原地。
直到背后被人轻轻推了下。
“让我进去下。”
是她之前的同桌,苏郁,这个班级里除了池城她唯一熟悉一些的人。
王莉和江荷配合得宜的发挥因为这突然的插曲而被迫暂时摁下暂停。
但只是暂时。
随着苏郁落座,王莉又一次旧事重提。
但却没能持续太久。
“别吵了,还让不让人学了,”苏郁打断:“王莉,你要真这么爱管别人的私事,实在不行就去居委会吧,或者菜市场,都比教室适合你。”
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欺软怕硬的人。
尤其苏郁的理由还是最无法反驳的——耽误到了大家学习。
苏郁一开口,立马又有几个同学跟着附和,让她们别再说了。
见状,江荷立马出来打圆场,冲苏郁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呀,莉莉没坏心的,只是没注意,莉莉,资料”
说罢,她拉住还想嘟囔着分辩两句的王莉,晃了晃人的手:“莉莉,资料都弄好了,你陪我去交给王老师吧。”
而后就那样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可岑净的世界里,却的确因为她们掀起的狂风骤雨,而狼藉一片。
那天中午,看着路娜出现在她们班,却一反常态没找池城,而是和江荷、王莉挽着手说说笑笑往食堂走去时,岑净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开始有多么的愚蠢又天真,居然幻想着能和她们成为朋友,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喜欢。
那个星期过后,她攥着岑伟国给的几百块钱,去了学校附近商场。
是因为被王莉嘲笑刚来的肤色漏了陷,是因为王莉嘲笑她“痴心妄想没有自知之明”,但也不完全是。
哪怕到现在,岑净依旧记得十分清楚,在校门口遇见他的第一天,池城说的话。
王莉是恶意的,他不是。
但不够白的皮肤就像扎进了心里的一根芒刺,时不时被不小心挤压碰撞到就会刺痛她一下。
她想改变自己的外形,想和池城站在一起时更加般配。
从皮肤开始。
之前她很逃避去商场,因为商场里的东西贵,她大概率买不起,再加上商场有些东西价格标的并不明显,又或是她看得不仔细,等到了收银台才发现价格高昂后,她往往都不好意思说出那句“有点贵,我不要了。”
而导购,不论是热情接待还是冷脸无视,都会给她很大的压力。
这次去前,她特意在网上做好了功课,对比了解了各种防晒产品和美白面霜的功效价格,有了目标,准备一进去就速战速决结账走人。
不料依旧失了策。
刚一进去,一个热情的大姐导购便围了上来,听到她想买的东西后不由分说地便把她往货架那领,哪怕岑净已经指定了产品,却不停地在用自己的“经验”给她推销别的品牌,就在岑净快要挡不住她攻势准备屈服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她们:
“阿姨,你上次就推荐这个牌子给我,害我都闷痘了,又贵又难用。”
岑净回过头。
是程麦。
身后还跟着个高大的少年,和她带着一样的粉色棒球帽,正单手回着信息,另一手提着篮子,看得出他十分无聊,身体却很诚实,耐心跟人后面当苦力马仔。
见她看过来,程麦不由分说地挤进她和导购的中间,“哎呀,我经常买防晒,这个我熟。我来推荐吧,阿姨你去服务别人好了。诺,那里还有一个落单的。”
程麦笑意盈盈,语气很好,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怕得罪人。
但这招对导购却格外有效。
她讪讪地说了句小孩子别乱讲,我们这个产品明明效果很好的,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往另一边走去,让了位。
她走后,程麦弯腰拿起岑净之前想买的防晒,递了过来:“你刚才自己看中的就是最好用的那个。导购推荐的都是他们卖不出去的东西。碰到这种人,你就记住一句话——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岑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因为导购半强迫式推销而产生的郁闷不翼而飞。
笑过了,她看着程麦蹦蹦跳跳拉着人走远的身影,又有些羡慕。
她也好想像程麦一样,能底气十足地说出“你刚才说的是错的”,能坚定地拒绝自己不想要的,而不会担心周围人会不会用别的眼光看自己。
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这是原生家庭带来的长久的后遗症。
她需要的是时间,去慢慢治愈那个敏感的、别扭的、渴望得到周围所有人喜欢而委屈自己的小女孩。
可让岑净没想到的是,那天买下的东西,居然还能引发新的风波。
“岑净,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岑净刚从洗手间回来,就被王莉突如其来的指责砸得满脑懵。
索性她也没有打哑谜,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阴阳怪气道:“路娜最近刚买的防晒,昨天咱们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不见了,原来,是被人给偷了啊。”
“我没有!”岑净声音发颤,但却是她在教室里说过的最大音量,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那是我自己买的。”
这不再是浅显的人身攻击,而是上升到了对她人格的质疑。
岑净知道自己这时候如果再不出声反驳,“小偷”两个字将会在这不到一年的高中生活里如影随形的粘着她。
王莉讽刺道:
“你买的?你知道这瓶要多少钱吗?一个恨不得顿顿吃素,鞋子都穿盗版匡威的人,能买得起?笑死人了。”
“而且怎么就这么巧,人家新买的防晒拿去体育课丢了,你就正好这多了一瓶同个牌子的,还正好也是没怎么用过的。要不是今天有人撞倒你桌子,我们还不知道呢。”
王莉脸上眉毛都快飞了起来,看她的眼神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话柄。
而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路娜,却施施然坐在了王莉的座位上,风轻云淡地玩着手机,直至看见岑净被气红了眼眶,才不疾不徐开口:“岑净,你别生气。莉莉是太热心了,替我着急。不过一瓶防晒,丢了就丢了。你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好多,到时候带过来给你。”
看起来大方体贴又善良,却在不动声色间定了她的罪。
果然,王莉愈发激动,站在路娜和江荷面前,激动得像一条拉不住的狗。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你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像一条狗吗?”
第一次,她在这个战战兢兢的新环境里,拥有了和人撕破脸的勇气,“蠢死了,给几个人轮着当枪使还当出优越感了吗?”
“你刚才说什么?”
似乎根本没料到她敢还嘴,王莉脸上空白一秒,随即便被怒不可遏取代。
“我就看不惯你这种人!为朋友出头怎么了?哦,你不懂不奇怪,因为你就是个孤僻不合群的怪物,压根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吧?”
岑净为数不多暴露出的痛脚又一次被人踩中。
她羞愤、尴尬,想反驳,可也同样怀疑自我。
她还没有说话,就听见身后男生平淡的质问:
“喂,骂谁不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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