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池城反复拉扯的心理活动,岑净一无所知,她整个人都被这次考试带来的阴云笼罩着。
如果说出成绩的那一瞬间是被一击致命后的剧痛,那后续则是不断折磨人的阵痛。
对自己状态起伏不定的焦虑和自责,对成绩被岑伟国夫妻看到后的羞耻……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折磨着她,一整个下午过去,只要脑子里闪回考试的成绩,她胃里便一阵反酸,心潮低落。
晚上吃过饭回到教室时,这样的状态也没能改善分毫。
岑净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摊开的历史学案发了好一会儿呆,根本背不进去,折腾了十来分钟后她终于认输放弃,想拿出本子列本月的学习计划和目标,却在伸进桌洞时,因里面突兀的触感怔松一瞬。
她的书都放在了桌子上和脚边的书箱里,桌洞只有零星几个物件,根本不会这样满当。
岑净弯着身子看了眼。
她刚才摸到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打开一看,里面被人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软糖、蛋糕、饼干、果汁……还有她之前说过喜欢的德芙巧克力,这人像是把德芙的盒子扫荡一空了,什么品类都应有尽有。
里面还有一张纸,短短几行,却因男生字迹过于龙飞凤舞而布满了整张,恰如他这个人,高调宣扬,永远热热闹闹的:
池星遥之前跟我说,女生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吃点甜的。
不知道这招对你奏不奏效。
岑净噗嗤一笑,捡起一块巧克力放入了嘴里。
牛奶巧克力,很甜。
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心情真的变好了一些。
但岑净却很清楚,这和甜食无关。
和送甜食的人有关。
她没再咬,任由巧克力在口中慢慢融化,甜食带来的能量顺着血液渐渐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岑净终于找回了力气,认真做起了月度计划。
她又一次找回了专注的状态,很快完成任务,刚换上下节晚自习要用的习题,教室前方的喇叭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随后一个男声提醒“城哥,咱预演下,走下流程。”
看起了像是彩排时开了全体麦克风,而当事人无所知觉。
事态开始以一种不可挽回的态势迅速发展。
当池城说出“本次广播为优秀范文分享”时,岑净猛地抬起了头,惊异地盯着上方那个黑洞洞的喇叭。
而当他念出“高三三班,岑净”时,她最后一点侥幸愿望破灭,两眼一黑,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考场上写的时候她只会思考如何论证严谨布局清晰、怎样合理插入华丽修辞,一切都是为了得高分。
可当这些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文字被他一字一字通过广播念给全校师生听时,她才知道,这究竟能有多社死。
更过分的是,这人可能没到正式广播,一边念,一边不时来句点评。
“……真诚本身是最优雅的修辞。”
“觉悟很牛逼,能说到做到就更好。”
“……歌德与席勒的十年对话,让古典主义在魏玛绽放,两位诗人思想的坦诚交流化作淬炼灵魂的熔炉。”
“这俩哥们谁啊。看看最高分为什么最高分,此处应有掌声。”
“在语言的星空里,照见生命的本真。”
“写得好啊岑净大文豪。”
诸如此类,极尽浮夸。
原本还在各干个的众人被这出放送事故吸引了注意力,一边窃窃偶语,一边掩饰不住嘴角的笑,不停往她这边看。
在那些不含恶意的打量,和众人配合他响起的掌声里,岑净一张脸臊得通红。
听到一半,也不顾能不能赶上了,用能刷新历史记录的速度冲向了对面的广播站。
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赶上池城结束他最后一句点评。
岑净撑着门,还没喘得过气,喉管和风箱似的。
里面俩人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不过一人目瞪口呆,一人倒是淡定得像早有预判。
“唐唐你有事就先走,记得帮忙关下门。”池城看着岑净,话是对着另一人说的。
声音轻,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被他喊唐唐的男生摸了摸头,下意识说道:“我什么时候……”
可接到池城扫过来的眼神,立马一激灵,眼神在他俩身上飞速转了个圈,立马腾位置:“哦哦好,那你自己一个人弄吧。”
“你麦没关。”
想起刚才的广播乌龙,岑净走近演播室后捂着嘴,压低声音先提醒他。
谁知池城十分平静:“你进来的时候已经关了。”
可那会儿他怎么会知道?除非……
岑净双眼瞪大:“你故意开的?”
池城睇她一眼,没说话,默认了。
岑净又惊又怒:“你为什么……算了,不关我事,反正你等下不准再念我作文。”
彩排被放出来听了一次已经够羞耻了,要是等会儿他又正儿八经来一次,不敢想象得有多社死。
“可以,”池城答应得爽快:“那你替我播了今天的,这是交换条件。”
“我怎么???”岑净为他这个无理的要求惊讶到瞠目结舌,想起当时那一幕心里就膈应,哼了声,翻旧账提醒他:“人家邀请的是你,又不是我,答应她的也不是我。”
池城立刻不满地嚷嚷了以来:“是不是朋友啊这么计较?未来的大记者,就当提前试工呗。”
不等她反驳,又低声说:“今天嗓子不舒服,多说一个字都疼。”
“……”
岑净真的很想吐槽那你刚才话还和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但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胡搅蛮缠想做成一件事,想要拒绝他,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最后她自暴自弃说了句:“搞砸了可别怪我。”
他立刻笑了出来,爽快接话:“知道,算我的,”
“不知道要说什么。”
池城指了指摊了一桌的范文,“随便选。”
看了眼时间,他缓缓将麦克风键推了上去:“大家好,今天的广播将由一位特别邀请的同学来代替我主持。”
少年声音沉沉,是难得的稳重。
哪怕他担心自己有压力,并没有说出名字,可被他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大家,岑净的心里,无可救药地生出一股甜。
仿佛他给的牛奶巧克力依旧还没融化殆尽。
岑净被他赶鸭子上架摁在了他原来瘫坐着的位置。
椅子上属于少年的温度和气息还没消失殆尽,岑净整个人像陷入了他的世界,被他的一切包裹着,就连他本人,也没走远,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哪怕一张桌子有一米多,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却不过咫尺。
不知道对话筒的熟悉是不是也会遗传。
岑净从没接触过播音,也不擅长当众表达或展现自己。
可当她拿起稿子开口的那一刹那,居然是那样的自如。
就像鱼儿回到了真正属于它的海洋。
除了一开始声音有些许颤以外,全程没有口误过一次,语速平和适中,语调抑扬顿挫饱满而充沛。
哪怕是后面的美文即兴点评,她并没有预先做过任何准备,只是趁着放音乐时的三分钟思索了片刻,也能做到言之有物贴合主题。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不情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生出了点点不舍。
岑净摘下耳机,偏过头,正要放过去,却忽地撞见了池城的眼神,认真的,专注的,带着星星点点笑意的。
他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椅子扶手上,不知道这样默默看了她多久。
那双淡褐色的眼眸依然澄澈,但和以往不同,这次那里面翻涌着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此起彼伏。
因为他们距离太近,岑净眼睛都有些失焦了。
灰黑为主调的演播室此时昏暗而静谧,只有设备电流滋滋的杂音在响动。
察觉到他眼神下滑了几厘米,岑净呼吸变艰涩了些许。
最后这场漫长而煎熬的沉默是被池城打破的。
他往后撤了撤身子,伸手接过她的耳机,看也没看就将它挂回了原位,一边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
“嗯?”
他不着痕迹地多停顿了半秒才收回视线:“声音挺好听,闭上眼我刚还以为旁边坐着个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呢。”
没人说过。
从没。
所以每次当她应对别人的赞美时,总是格外生疏,不知道该怎么坦荡荡的接受夸奖,给予别人正向的反馈。
岑净记得,初中时有个女孩夸过她字好看,她的反应是惊喜的,也是无措的,连忙说道:“啊,真的吗?我的字算好看吗?其实我一直觉得太呆了,结构还需要再调整,之后我打算练练行楷。”
其实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
她只需要笑一笑,自信一些应下,说声谢谢。热情点的,礼尚往来夸一夸对面也足够了。
这一次听到池城说了后,她也不例外,脸蹭地就红了,下意识想反驳哪里好听了,反正自己听起来总觉得不够清脆等等。但这次,她止住了直觉指使的冲动回应,只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反而冷场了。
像一个很没礼貌的孩子。
池城却没在意,反而凑趣似的忽地靠近,仔细打量了她几下。
暗淡的房间里,他的目光,就像太阳一样明亮炙热,将她照耀得无所遁形。
就在岑净要受不住这样的考验时,他终于松了劲,开口却是语不惊死人不休的程度去的:
“你脸怎么这么红?”
语气惊讶的像发现了新大陆。
让人想揍他一下。
可他的贱还没贩完:“你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当记者,不得动不动就脸红。”
“……”
“你这也很容易被人拿捏啊。”
岑净忍无可忍,咬牙说道:“你、闭、嘴。”
他偏不听话,轻飘飘地,又说出了那该死的、暧昧横生的三个字。
“窝里横。”
岑净脸更烫了。
她讨厌自己如此外露的表现,让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可遁形。
赌气一般,不论他再怎么逗她,岑净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就那样气鼓鼓地看着他,双唇紧闭着。
广播结束音乐最后的四十秒里,乐器从**唱至余韵渐息。
池城没再出声,任由沉默在俩人共同呼吸的空气里发酵,碰撞。
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像一块磁铁,将她吸了进去,越来越近。
直至门被人忽地推开。
“城哥,我、啊,抱歉。”
然后又被人慌不择路地甩上。
空气里的灰尘似乎都被震到了,上下跳动,像受惊逃窜的小兔子,。
一如里面坐着的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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