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姐？”
一个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疲惫声音响起。
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她，深处藏着别样的冰冷兴味，眼神如同观察培养皿中的样本。
陈罔站在祝离的一侧，白大褂在光下有些刺目。
“感觉怎么样？你脸色不太好。”他的语气是关切，尾音却微妙地上扬。说话的同时目光快速扫过远处被带走的白伊，“至于那位，似乎麻烦不小。”
祝离没有回应，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黎明的蟹壳青渗透了云层，窗框上投下一条模糊的光束。她的视线停留在混沌的光影交界处。颅骨深处的疼痛如同黑暗中的潮汐，一次又一次地淹没着神经。
陈罔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
“跟我来。你需要休息。而且，关于你父亲的脑扫描结果，我想需要你尽快了解。”他侧身的一瞬，在祝离身前投下一片更深的阴影。
踏入通道前，祝离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留观室。床头昏黄的光晕打在陆丰蜷缩的身体上。他拳头紧握，指甲深陷掌心。
一个待催化的暴力影子在无知中成型……
一股莫名的心悸扎进祝离刚刚平息些许的神经。她脚步微顿。
陈罔精准捕捉到这细微的颤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沉默等待，如同等待实验鼠踏入预定路径。
“请坐。”陈罔指向椅子，动作带着操控者的优雅。
电子文件夹的蓝光遮住他的半张脸，另一半脸暴露在顶灯的冷光之下，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祝离脊背僵硬，目光避开屏幕，落在桌角划痕上。
陈罔身体前倾，指尖敲击着桌面，“陆铭成脑扫描结果为额前颞叶明确器质性脑伤。在酒精或情绪的刺激下，极易诱发，且恢复可能性渺茫，需长期严格监管。”
他指向屏幕异常区域，声音平稳，动作却刻意放慢，如同展示杰作。
“现在是你，祝离。”他切换页面，目光黏在她脸上，“剧烈左颞部疼痛；视野白斑；以及描述的‘侵袭’感。根据这些症状，初步判断为严重PTSD伴随显著躯体化症状及感知觉失调。”
他推过白色小药瓶到光下，指尖在瓶身停留一瞬，带着施舍的意味：“低剂量药物。急性过载时扩大缓冲阈值。”
祝离在阴影中沉默许久。最终，将手伸出了阴影。
“谢谢。”她声音低哑平静，转身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陈罔捕捉到了祝离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屈服。在门关上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
她是学医的，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症状。但症状之外，似乎总缠绕着更深更黏腻的东西，像无形的手在时刻搅动她的神经。
水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
她用力吞咽，喉间却只有灼烧感，手臂也微微发痒。
一束阳光透过脏污的窗户，猝然刺入她的眼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炫目的白。
她下意识闭眼抬手遮挡。这才惊觉，她蜷缩在消防通道里冰冷的台阶上，无意识地抽完一整盒烟。
清晨的寒意透过薄卫衣钻进皮肤，她拢了拢不存在的衣襟。
“多钱？”祝离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店员投来诧异的目光。她扯了下嘴角，默默扫了三块。
“饿了，吃全仔包去！”脑中的念头跳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机。人食五谷杂粮，吃饱才有力气打仗。
掀开门帘，面点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径直指向辣茄子馅的蒸笼，竖起两根手指，又点了点豆浆，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
“姑娘，你的好了。”说完老板敲了一下脑袋。还没等祝离起身，他已经麻利地把早餐端到了祝离的面前。
“这哥大概率认为我是个哑巴。”她压制住了说“谢谢”的想法，回报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鲜香滚烫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发。
“好吃到爆炸，宇宙无敌螺旋桨的好吃！”
纯粹的味觉快感只持续了半秒，随即就被颅骨深处一阵尖锐的灼痛碾碎。
“唉，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可惜了，是个哑巴。”店老板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暗自嘀咕。
阳光斜洒在陆丰苍白的脸上，粉金色的睫毛像脆弱蝶翼般微颤。
“姐，你…”
“醒了？”祝离的声音很轻，掖了掖他床边的被角，“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些了，就是嗓子不舒服。”
“医生说是，会厌，什么……”
祝离挠挠头，思考如何将专业术语翻译成陆丰能理解的症状。
“就是你嗓子发炎了，很严重的那种，再迟来一会你就寄了。”
”我感冒，没药吃。你……”陆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低下去，“姐，你怎么不问我学校的事。”
“你愿意说，我就听着。比起你差点活不下去的事，这不值得我现在问。”祝离的语气很平静。
“我刚去学校就上火了，那破医务室，就是个摆设，门都不带开的！这次的学校是个寄宿的，平时出不去，我打过电话了。”陆丰说到这里，声音小了许多。
“我给爸和妈都打了，没人接……你换了新号，我也没记住。两天没吃东西了，晚自习那会，真觉得要完了。下了自习，我给同学塞了二十块钱，让他把我从学校的围墙顶上托了出来……”
”你怎么回去的？”
"跑回去的，牛逼吧。”他扬了一下眉毛，眼神迅速黯淡下来。“本来身上就没钱，翻出学校一摸口袋，就剩六块钱，买了一瓶水，一个面包，然后……”
陆丰梗住了，喉结剧烈滚动，“反正那会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可能也是怕有老师追出来，就撒丫子一路狂奔，回来就…”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我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
陆丰死死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砸在雪白的被面上，洇开指腹大小的圆痕。
吱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躺在病床上的陆铭成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小离来了啊…”
“别这么叫我。”祝离没有靠近病床，径直走到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脸上，“昨天的事情，给我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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