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工作的地方在家附近。
辞职到另一座城市,做的还是老本行。只不过,进的不是大厂,换成了异常遵守劳动法,策划年年被骂却从不加班的小厂。
从玩家的角度当然觉得这种小厂不靠谱,不过对从业者来说,反倒是一种保障。何况,虽说不是大厂,公司旗下的几款软件月流水并不低,短时间恐怕很难倒闭。除去应对偶尔恶性BUG事件的时间,你几乎没加班过。
是遵守劳动法的互联网企业。
工资不高不低。通勤时间短。福利不算太好,但同事里没有卷王,尤其你所在的小组,组长心态很年轻,风气松散随意。
公司不愿意招应届生,更倾向有工作经验的职场人,二十多人的项目组,年纪最小的也有26岁。不过,结婚生子的很少。干这行的年轻人好像都有晚婚晚育的趋势,你们组里年纪最大的前辈都没有孩子。
多少有被他们的态度影响到。
季晓那边,结婚生子的同事反倒更多。…可能因为他的同事大多是男生?
最近你频繁想到下一代。
因为叶青。
让你回家和丈夫继续。意思是,这样出意外也不会被怀疑。
…其实该吃药的。
但第二天晚上才回家。
季晓一直在你旁边。你们没做。有什么理由突然跑出去买药吃?何况要赶飞机,要回家,回家之后还有客人,哪来的时间偷偷去买?
于是错过了最佳时间。
不知道怎么想的。
晚上睡觉之前,从后方抱住爱人的腰,埋进他的颈窝、汲取力量似的感受他的气息。
「…黎潮?」他小声提醒,「席哥在隔壁…?」
「又不会被他听见。」你以同样的、做贼似的声音回应,学着上午的爱人,亲他肩颈的交界处,「睡得好熟呢。」
说是不想睡,但那位朋友吃饭中途感觉都有点迷糊了,视线相当涣散,反应比你还迟钝。也不知道前一天到底睡了多久…看起来好像这周都没怎么睡过觉。你家三室一厅,其中一间是你和季晓公用的书房,也就是偶尔的居家工作间啦,另一件则是客房。总之,季晓故意灌了他两瓶酒,把缺乏睡眠的朋友留在了客房。
睡得超级熟。
「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吧。」
爱人放轻的声气,昏暗卧室中沙沙地响起。
你不自觉笑了。
「是啊,每次加班都睡一整天补觉,休息日全睡过去了。下午三点才吃早饭。」
「我起得比老婆还是早点嘛。」他的声音流露笑意,「要给女朋友做饭呢。」
「…明早,起不来做早饭也没关系哦。」
……
……
多少有点恨屋及乌。越信任亲近、越容易展露糟糕的一面。想对他发脾气。明知道他什么也没做错,就是想发脾气。因为知道对他发脾气也不会失去他。会惹他伤心,让他不知所措,但是,也会被包容。
可你哪里做得到?
胸口压着沉重的黑泥一样的东西,像卡在食道的大块食物,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然后,结婚三年的丈夫翻过身,捧着你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床头灯是暗暗的黄色。
床单是原野般清新的绿色。
他穿着简单宽松的纯白T恤。俯身时领口落下,脖颈线条延伸到锁骨胸肌,隐约能看见腹部的肌肉线条。
你握住他的手,抬手碰他的脸,仰头凝视他的眼睛。
「怎么了?」
季晓配合地停下动作。
你说:「今天好帅。」
以前还会脸红的某个人,现在的反应是恬不知耻的:「我也觉得!我家女主人选的睡衣,不错吧?」
「…喜欢这样。」你忍着掉眼泪的冲动,露出天衣无缝的笑容,仰头亲他的下巴,撒娇地说,「不用拿啦。我…最近有点喜欢小孩了。」
……
别再回忆了。
季晓当然很高兴。
整个晚上都在叫你的名字,亲你,眉目间洋溢不加掩饰的澄澈情感。氛围奇怪的温馨。你才知道他三年前就在想孩子的名字,还把适合的字记在备忘录里等着你挑——
…………
你骗了他。
09
晚上六点下班。与以往工作地点不同,现在的公司只占写字楼的两层,体量很小。电梯是全楼通用的。
你的工作地点在15层。
电梯寂静无声。下班时间,每层都要停一下。你低头看新闻,热搜榜从一滑到最后,看完再滑到文娱。最醒目的一条是『什锦 影帝』。
…?什么东西。
点进去一看,广场上80%是粉丝感叹号刷屏。原来是某个年轻演员参选知名电影节,获得了最佳男演员奖。粉丝比媒体还先知道这件事,一个个狂热庆祝。
那个男演员的爱称好像是什锦。黑称也是。剩下20%,看起来是对家粉丝的人用复杂的乱线表情代指他,嘲讽他靠后台运作拿下掺水奖项,名不副实。
然后两波人就在评论里互相掐架。
获奖的文艺片,大概讲的是高考结束三个月暑假,少年在孤独漫长的骑行中,从亲人离世的阴影走出来的故事。
拍了许多国内的名山大川,画面美得如梦似幻。导演功底很强,客观来说本片的导演水平比演员强。不过,文艺片嘛,是个比较新的导演。反而主角是流量明星。可能是一些资本运作,最后没拿最佳影片和导演,拿到了最佳男演员。
…你觉得怀疑后台运作还挺正常的?
这个男演员,演技确实不错,但要说拿国内最顶尖电影奖项的程度,还是差了一点吧。
虽然你没看过这几部提名电影,不太清楚实情。你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工作性质原因,大部分休息时间都在打游戏,电视剧、综艺节目,都是打游戏时提供白噪音的背景板。
…嗯,随便啦。反正跟你没关系。
你平等地妒忌每一个挣钱比你多且工作比你轻松的人!
超一线城市那几年快把你折磨死了。
楼下季晓在等你,就站在电梯外墙边。一出电梯你就看见他。手腕箍着甜点店的袋子,掌心端着咖啡店的冰沙,一边手满满当当,另一边手在玩手机。
“这是饼干吗?”你几步跑过去,扯着爱人手腕挂着的袋子挑挑拣拣,“哦!是仿那个很有名的日产牌子…好吃诶!你尝过吗?”
“没有。”
季晓老实回答,低下头,咔嚓咬下一口你捏着的饼干。留下咬痕被他的覆盖,方块形状饼干瞬间缩小,只剩下一小块。
这么一块,你怎么吃嘛。还在掉渣。你干脆推着方块边缘全塞进他嘴里。季晓非常配合,果断咔嚓咔嚓就着你的手吃干净,你故意用指尖戳他嘴唇,他乖乖把饼干渣舔掉,顺便递给你粉紫色的冰沙。
楼下咖啡店的新品,果汁混合咖啡,冰沙质地。这杯是杨梅味。还蛮好喝的。
“比青提味好喝多了,”
他凑过来和你抢吸管,咽下冰沙含含糊糊地问,“我们今晚吃什么?”
“嗯…肉之类的?”
“和菜。”
“就肉和菜!海鲜也可以!”
“…不愧是老婆!万全之策!”
一路牵手走到超市,挑好晚上菜式,季晓付账,你自然而然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热搜界面,顶端弹出新消息。昵称是Y的某人发来了「图片」。哪个好友改名了吗?你顺手点开消息。
雪色的空白界面弹出大片迷幻烟红的晚霞。
风景照?
呜哇。拍得真好看。
只有天空。糅合雾烟,浮云渺然。日落的粉色余晖在缭绕。天空是雾蓝色。烟粉似静似动,流沙般飘逸环绕。
这片云离地面好像很近。
镜头中像正在落下的大片柔粉水雾。仿佛即将笼罩面部,呼呼地落在脸上。软绵绵、湿漉漉。绵柔湿软的雾。
好像、就这么看着照片,鼻腔便灌进凉凉的湿润。
这家超市的收银员不帮忙装袋,一边扫一边丢,季晓付账不方便,你关掉手机,绕到侧台撑开塑料装袋。他付完和你一起装。金色钻石婚戒碰在一起。须臾超市口袋提起,手指交缠,十指相扣。男式婚戒和装满新鲜菜叶的束口袋重叠。细一圈的女式婚戒、边缘与异性指根交错。
你和爱人牵手走出超市。
日暮时分,天色昏沉。夏日傍晚热得发慌,空气密度好像变大了,热空气沉沉地贴在肌肤。从极低温空调的大型超市走出来,第一时间感觉到滚滚热浪,无形牢笼似的收紧,闷闷裹住肌肤。
你们在阴凉小路散步闲聊。
“晚上做什么菜呢?”
“我决定让○○精灵决定。”
“万一让做佛跳墙怎么办嘛?”
“叫席哥来做。”
“咦?他会做那种高难度菜式呀。”
“席哥以前在五星级饭店当过学徒的。嗨呀,他什么活都干过。”
“但我还是想吃你做的!”
“…我也觉得老婆会喜欢我做的!今晚就吃佛跳墙。”
“根本做不完啦。而且好麻烦,算了嘛。”
“休息日也可以做?”
“没必要诶…呜啊啊,今年夏天真热啊!我要被烤干了!!”
“就快到家啦。”
季晓走在落日余晖倾洒的方向,指向不远处熟悉的小区建筑,不知怎地突然高兴起来,“你看,今天的晚霞是渐层色呢。”
“是渐变色吧…哇。”
抬头就惊住了。
真的是渐层啊。云层错开着,余晖交映澄粉,深深浅浅的色阶变化,最上一层是蓝天,而后紫粉橙白的交渡渐层——
……
……?
粉色的这一块云……
柔粉水雾般、流沙旋绕的质地…
视野在。
“?!”
回头太猛太突兀了,季晓吓了一跳,跟着你一块回头。
视线落在超市与公司大楼中央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停留在通行标志。下班时间行人拥挤密集,形形色色流动交错。
谁的脸都看不清。
“怎么了?咱落东西了吗?”
“…好像,是落了。…咖啡还在吗?”
“在啊?一直端着呢。”
嘴唇贴上湿润吸管。
杨梅与咖啡交杂的甜苦。
喉口涌上强烈的反酸。
余光中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您有一条新消息。
“我不渴,”你捏住颤抖不止的手指,侧头对他笑。“好饿啊,我想吃饭啦。…季晓,我们快回家吧。”
……
『喜欢哪个颜色?』
冷气沉降,车窗外陌生景色向后退。
屏幕保持常亮,界面长时间静止。
邮箱提示有工作邮件。
黎潮没有回消息。
哒、哒、哒。
指尖搭在扶手,轻而缓地规律敲击。
——她不愿意。
一夜情、短期交往的情人、长期包养的情妇。
黎潮哪个都不愿意做。
重逢的夜晚,一开始还在反抗——说是反抗,其实更像半推半就——被压住手腕,深吻一会儿,就慢慢停止挣扎,噙泪软了身子。
「别…这样对我……」
衣襟半敞、鬓发散乱、酒意绯红。
她的肌肤洁净无暇,眼里噙满泪珠。
脆弱求饶、哽咽细喘,胸脯不住起伏。眸中恨意炽浓,却偎进他的怀中,陷于弥漫醉气、几乎融化的深吻。
悸动。
少年时期尚未出现的悸动,唯独出现在最迷茫也最自由的那一年。能望见晟奇高楼、凉光洒落的浓重酒气,大雨滂沱的深夜。数年前的某个雨夜,伴随叮铃铃的进门声,哗啦雨声陡然清晰。踏着水的脚步声接近。她走出玄关。他与不期而至、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的女性对上视线。
白衬衫湿透,黏在**肌肤。黑发湿漉卷曲,像墨渍晕染滑落的痕迹。她的睫毛在落水,脸颊渗出凉水拍打的殷红,眼睛沁着水色,像刚洗过脸的清透,又像刚刚哭过。
他们对上视线。
门外风雨大作。
她提着折断的伞,头发、睫毛、袖口、裤脚、伞尖,到处都在滴水。
「老板,」他记得黎潮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多少钱?」
似乎那一年、那一天、遇见她那一刻,他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
仿佛重返数年前初夏的Nevoeiro,站在柜台后与她相视而笑的片段,她托腮看着他,他解开袖扣,推去为她特调的鸡尾酒。
指尖轻触、重叠,交错。
像一部推迟的剧目,睡过头的女主角终于到场,早该发生的情节顺理成章演绎。
他终于。终于。终于,得以触碰她。
她哭得真漂亮。
恍惚错位的满足。
「黎潮。」
他耐心地、激烈的、黏稠而绵密地,欣赏着旧人被多重折磨逼到崩溃、哽咽不止的艳丽痛苦,近乎迷醉地柔声细语。
「你受得了么?」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如此不稳定,易冲动,感性偏执,完美主义。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你疲惫到极点,渴望撕毁一切,却失去改变的气力,沉入一潭死水。
你期待有人将你拖下水。
你被拉出湖面,烘干外衣,被人珍惜地擦净湿发,携手走入阳光大道。可你仍然是你。
黎潮。一旦再陷入漩涡——
你受得了吗?
——你忍得住、不依赖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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